应龙落,万物生。
濯苏不虚此行,挫伤了龙氐两族气势,近年唯一新晋升的应龙也在意料之外间接折与他手。除却罔顾父亲口谕与灭了阿姐转世,倒也无其他错处。身后天兵齐列,他瞧着雨下焕出生机的白渊古地,朱柰归云也在下头,犹豫着要不要去瞧一瞧曦生残骨。
忽而一赤火奔来,太子殿下定睛跟上,至地上立身收了长刀,“虚空之主倒是来得及时,这小白龙还剩一副骨架,也约莫算个全尸。”
熠铉充耳,俯下身,为龙骨遮住风雨。指尖触碰白骨,冰冷至极。
“曦生……”
白骨还在渐渐消散。
锁灵塔里抖出两个影子。
薄奚尾生取下两截尾骨,紧紧抱在怀里。孟渚扭过头去,雨中拾起琵琶,仔细地擦拭,悲从中来,不忍再看。
余下的龙骨像一把沙,别处来了风,一吹就散了。
熠铉再也抓不住什么,静默地收回手。
世上再无敖曦生。
濯苏心虚地向后退了一步。“既然您来了,本殿便先回去复命了。”一挥手,昂向朱柰示意。
黑云撤去后,微雨如故。
归云仙子在伞下,怀里多了个娃娃。“这孩子,是他救下的。”
熠铉分了一眼与那孩子,态度模糊。
龙骨化沙,飘散成灵气。白山枯草重青,植物开始疯长,鱼跃兽走,悠悠十几万年的死气之地重新焕生机。
曦生的魂魄在此处晃荡了一大圈,他不知即便自己战中飞升应龙,令龙族一方士气大涨,却也因此战不敌,应龙被屠,战后和谈处处受制于神族,一如昔日氐人族那般,被从神族除名,尽管濯苏刚刚鸣金收兵,并未昭告六道八荒各位大6所属星君,但此刻也只剩个昭告的形式未走了。因此曦生魂魄非魔非仙,肉身陨灭,冥府尚在整理生死簿,竟是无处可去。
熠铉一时沉浸悲痛之中,恍惚间回忆过去种种,只为着应龙之身哀愁,却疏忽未拘魂魄。
“在下年纪尚轻,实在是不适宜。。。。。”
“恩公,其实我可以养着你的。”
“今日,曦生便以琴歌相别。”
“该不会是我此生有个大劫,你们来这世上都是我为我挡劫的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尊,这是我的劫。”
“我便不与你言谢,他日你收我魂魄时,自是喜过此时。”
“月出为我故国,君所言,只银钱尚可,却富不在民,该当如何?”
“看我造化,也许天上,也许冥府。”
待他回过神,晓得寻曦生魂魄,锁灵塔一阵卖力,其中拘住的还是只有薄奚家的那只男鬼。
一阵樱花飘落,白渊回了原身,其后还跟着元度卿,依旧一副守礼恭谨模样。
樱仙匆匆而来,先是见故地如初之喜,后是忆白龙堕此与诀别昭福之悲。
熠铉却也没料到,她竟问自己,“师父元神仍久久未归,可是被您收在塔中了?”
再说曦生,可没瞧见这一帮人的深切缅怀,他魂魄升入白渊上空俯瞰整个地界,又去南海转了一圈,战况之惨烈致水赤色,壮士血,多日仍未散。想着回龙宫看看父亲外祖,才下水却见宫殿破败,毁于战火。珊瑚碎,珍珠散,壁柱瘫倒,琉璃流离,不见至亲故人。魂魄又想着,东海尚有母亲在,不如走一遭。
东海静悄悄,无风无浪,蓬莱仙岛向西倾斜——此前并非如此。下沉海中,东海龙宫虽不如南海那般被践踏后的破败,却也能瞧出是经了一场大战。魂魄茫然,却不知母亲与祖父现在何处?
正思忖,水中突然生出一股力,将他拖拽着向某一处,其之疾,言之莫能述。在这其中,属于南海大殿下敖泠的记忆在慢慢消散,直至完全消失。帝姬濯惹的回忆偶尔闪现,却也不多。魂魄形态已然开始转变为原主。在这其中,锁灵塔卖力搜寻,却丝毫不得曦生魂魄踪迹。
已经转换为帝姬元神的魂魄一直像是在无风无声中如一支被射出的箭般无休地赶路,直至元神突然找到一丝安稳的感觉,紧接着而来的就是水中的窒息感,这绝不是一条龙会有的感觉。水上似乎有人群慌乱,却也听得不十分分明。
身体开始觉得痛,心脏也觉得内外压迫,回忆比湖水入肺更先涌入脑子,下意识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噗通”一声,有人入水,迎面而来。下意识地抓住他,终于得以呼吸空气。
施救之人焦急地唤道,“阿照,醒醒!阿照!”
旁边有人喊,“禀报皇上,落水的顾太史家九小姐被救下来了!”
顾九小姐睁眼,咳起来,却也不忘道谢,“谢谢二哥……”说完,便又晕了过去。
这场皇宫家宴照旧,顾九小姐却因落水伤口感染了热,头重脚轻,在闺房里躺了七日才堪堪爬得起来。期间听得外间人来人往,除了父母大人与那八位兄长,尽是家仆奴婢的碎步,一个个都急得不行。
就连平日沉稳的暗卫也开始在房梁上踱步,瓦片吱吱嘎嘎,听得人烦躁。顾照卿只恨自己动弹不得,不然非得拿那弹弓射几个石子。说也奇了,顾小姐不厌恶那害自己受伤的刺客,却因这些脚步声感到烦乱。
然而比顾九小姐更为烦躁的,是在十几万年之后盯着锁灵塔出神的熠铉。
他受归云仙子之邀,同孟无湘薄奚尾生元度卿,还有抱着醉之的白渊进了花栈避雨,从锁灵塔里拎出那薄奚男鬼,试了许多次,里头依旧空空如也,不见曦生魂魄,也不见濯惹元神碎片。
“你方才说什么?”他气急反笑,看向归云,“曦生的魂魄重返前次转世?”他放下锁灵塔,侧向元度卿,恍然道,“大司命仙长来次原是为了此事。曦生的前世是……是个姑娘,我依稀记得,是人间三世代末期顾太史家的九小姐,叫什么来的?”
“顾照卿,字一笑。苍国国君薄奚鸿雪之妻。”元度卿不急不忙,“小仙来次,正是代冥府来召回顾九小姐的夫君的魂魄,他已经在世上徘徊太久了。”说着,目光投向男鬼。男鬼闪躲,不愿随同。
气氛霎时奇怪地微妙起来。
归云点头称是,“顾九小姐驾鹤西去已然是十几万年之事,薄奚陛下对爱妻之死难以释怀,故此……”
“你们两个是说,”薄奚尾生瞧瞧老祖宗,再指指自己,“曦生回到过去,做了我的先祖?”
白渊哄睡娃娃的手慢了下来,看向归云,“我妄自揣测一番,此事可是与昭福擅自更改曦生情劫有关?”
“然也。”大司命仙长点点头,注视薄奚鸿雪,“此处无情,便只能别处找补回来。只是这情劫太过惨烈,您说是吗?英宗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