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已为龙女的白樱落稍垂头,“师父说要带我回家……大抵是去了白渊。我樱树原身的故乡,就在那儿。应龙……诅咒……难道,师父是想以身破咒?”她仰头,拽昭福衣袖,“我不能再眼看着他还受我连累了。”
昭福自也知道这传说,他瞧着怀中里曦生救下的醉之,再瞧瞧白樱落,神色复杂,“为何他说,若我为避祸或是复仇想要他的命,也尽可拿去,还说什么前世——你可知我与他前世有什么恩怨,竟让他以为我要取他的命?”
白渊却不知如何回答,她求助般地看向朱柰,后者“嗐呀”一声,“我为天官,不可违逆君命,太子殿下这个脾性,我也真是应付不来。便与你们一同去吧。这孩子——”她眼睛亮起来,闪着八卦的光,“是谁的?”
“阿泠打架时在南海上捡的。”
“给我抱抱?”
话音落,三道仙光奔白渊。醉之乖乖搂住朱柰仙子脖子,借力乘风破浪。
仙光掠过之下,兰凰瞧着又有几道仙力而过,雨幕中愈握紧伞柄。客栈之下他转身,问薄奚尾生,“世子看这几道穿雨流光,像不像当年起命轮上闪过的剑光?”
世子倏忽脸色一变。搁下了碗筷。
除了孟无湘,余下几人也不知如今是个如何危急的局面,唯有易珍初眉头一皱,道,“此等暴雨比之昔年家父出征所见的南海逆水倒灌虽柔顺许多,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世上恐也将生大难。”他起身,问兰凰,“神君可有法子止住这雨?”
兰凰不响。
而保有原身渡川神君与前世李明兮记忆的苍国世子却坐不住了。“还请兰殿指条明路。”
兰凰摇了摇头。“世上之事白云苍狗,世上之人多君子豹变,而曦生殿下之死靡它,代马依风也别无他路。不然,何故老板唤我?”
闻言薄奚孟渚难免哀戚。
稍许后众人只觉清风一阵,面前果然多了一位。
“老板。”兰凰恭敬。
“早饭倒是吃得早。他们也晓得这事了吗?”熠铉君尊将锁灵塔放在桌上,向薄奚尾生,“里头只有你那个不知多少辈的祖宗。曦生难逃厄运,你们两个——”他目光扫过那两个他天长日久里瞧着都不顺眼的,“本座不受六道约束,曦生不想我插手此事,本座便只能远远地张望。风声里都是兵刃交接,气味尽是血腥。本座想来你们两个的本事也帮不上什么忙,若是待会儿或是过些日子,曦生的魂魄出了龙体,”他顿了顿,点着塔尖,漠然道,“本老板倒是可以带你们去看一看。本老板插手不得,你们也别想跟着掺和。”
薄奚尾生摹地想到霍芜第一个要求。心跳漏了一拍。
“我需渡川神君为小仙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敖曦生祭天后,神君取半截应龙骨给小仙。”
“雨这么大,行路多有不便,”孟无湘看向稳坐的熠铉,“叶老板。我这几位师兄弟,自也包括易师兄,是有要事在身,来时得您肯受了兰凰神君帮助,不多时便到了安国。而今我一行被暴雨困途中,不如先请您帮助我这几位师兄弟到苍国,让薄奚兄安排一下,再和我随您去寻曦生公子,”他挑眉,“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话转曦生那头,那两位殿下纠缠许久,因四海阴云低压,疾相持,白昼与黑夜不分。濯苏与其兵一直在雨幕中追着曦生打,并未留心方向,待他终有察觉时,已是进了白渊古地。
别处都落雨成灾,唯有此地无风无雨,土地龟裂,毫无灵气。到了此处,曦生反而不退了。太子殿下感到古怪,在心中闪过什么念头,却抓不住。怕不小心弄死了阿姐转世她归位后会秋后算账,次次提刀砍来还要注意分寸,实在有些费心。
“你若束手就擒……”濯苏也想快些结束,话却被打断。
“做梦。”
这条应龙的骨气也算是随了父母。
朱柰与昭福白渊到达此处时,南海大殿身上的伤比先前更重了些。虽总在愈合,天宫太子也没有下死手,但长刀过处焉有幸存?天上的云头也被他切得破碎流离。
曦生的琵琶化为弓箭,也是利器一件,濯苏讨不到什么便宜。且瞧着到了这古怪地界,应龙不再后退,太子殿下总觉得自己中了什么圈套。
话说此时两位缠斗在此,时不时地还有天兵为濯苏助阵,想当然敖泠是落于下风的。他们将南海大殿围困,进出不得。归云与那归云花栈还未到此,朱柰那一行先来了。
一声龙吟为曦生破开一个出口,虽不比应龙之威,却也有几分称道。白樱落一龙爪拍开几名天兵,昭福紧随她,持一桃木剑,虽是木制,挨了一剑也是要见血的。
身为传旨天官的朱柰自然是不好倒戈相向,她哄着醉之,浑身散着母性的光辉。怕醉之着凉,一直用术法护着,怕醉之看见什么残暴画面生出阴影,一直用拨浪鼓逗着他,小孩子忘性大,倒也十分开心。
拨浪鼓每敲击一次,几乎便有一位天兵挂了彩。昭福与白樱落的加入,令战局对曦生开始有利。然而旁人所不知的是,自入白渊地界,昭福脑中便时不时地开始闪回一些画面。尤其是特别靠近曦生时,这画面异常清晰。
他看见故乡毁于战火,自己倒戈向天宫。天神令其肉身陨灭,并施加诅咒,元神被锁入冥府玄渊,数万年与孤寂寒冷为伴。跃出玄渊时,昔日应龙为鬼龙恶灵,唯有神禁之地才能安居——可总有神族误入,最终,因天帝之女前来为恩公之女复仇,昔日他以逆鳞护住的樱树活了下来,如今供职濯清宫,她本为帝姬护法,却未尽其职,向帝姬哭诉往事,帝姬生了怜悯,向她许了来世。重伤之下,那个小丫头也没本事杀他。鬼龙恶灵死于水神之子渡川神君之手。
白渊,原是此地生的白渊之转世。
敖泠,原是天宫帝姬之转世。
渡川神君并不在此处。
大约是闪回中获悉前世今生之事,昭福手中的桃木剑充满了戾气,鬼龙恶灵的怨气充盈昭福周身,枯色之气包裹了桃仙双目,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回身一剑刺入身侧曦生,剑身全部没入一半,剑锋从后心露出。“殿下记得吗?你还欠我一条命呢。”道着,又把剑锋拔了出来。
小白龙本就身负重伤,受了这一击,已然握不住弓箭,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来。弓箭又化为琵琶,成为支撑,使他不至于落下云头。而他的心,只觉比伤口还痛。
只把他当作阿泠的昭福,也当他为帝姬化身。可笑至极。自然,这场面他也早知会有。曦生笑着,却不怨他。他虚弱极了,“昭福兄……你这一剑下来……我有些遭不住,我们就只能……道声永别了。小樱落……走吧。”
这变故白渊与濯苏都未曾料到,曦生再无反抗之力,濯苏那一时收不住的长刀直砍到肩头,乌云成血色,白渊惊骇之下想要护住曦生,却被昭福拉着曦生推着离开了被围之处。
朱柰怀里的醉之开始哭。
不过几瞬,天兵神将一拥而上,刀戟长矛穿过少年单薄的身体,曦生维持不住人形,化为应龙,做最后一搏。龙吟传遍云霄。
归云花栈缓缓落在白渊岸边。
“师父!”白樱落凄厉地喊道,慌忙挣脱了昭福的手,又赶了回去。
“樱落!回来。”昭福唤她。“若你选了他,便也不必再来寻我。”
白渊回头,面上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是我对不住师父,我不能再袖手旁观了,阿朝哥哥。”她决然向曦生,拼尽全力接住了坠下去的应龙,“师父!师父……”
应龙很虚弱,“小丫头,我说过……要带你回家……很快,此地……就会恢复生机。你与昭福重逢不易,余下的日子,当倍加珍惜……”
余下的誓言便如归云所闻。只是白渊的“愿同此誓”被淹没在雨声,坠落之中,白渊最先陨身,曦生才落于地。
归云出了花栈门后悲抚龙角,终于哄好醉之的朱柰撑起一把伞,飘落于青草地,替好友遮住了风雨。伞下隔绝大雨,护着归云和在琵琶上蹦跳的小山雀。朱柰一手抱着婴儿,单手撑伞,“小司罚,这次我真的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