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生游历人间一二百年,并非未来过此地。他与家中约定五十年一回,第一个五十年他一跃出南海,将月出以外的胜地游览个遍。常有人听闻他来自月出,便流露羡慕之情,甚至有人道“尝闻月出国安清学宫之名,若有幸一去,朝闻道夕死可矣!”安清山中有散仙曦生向来是知道的,但他本身已是仙,自然不大有兴趣。可说的人多了,曦生也渐对这安清学宫起了向往之心。安清山不在曦生所列胜地之列,与南海同在月出国一南一北,也算顺路。于是在入世第五十一年开春,曦生在回家路上折了方向,去探那安清山。
那时的安清学宫,整个隐匿在一片障眼法术中,若是凡人,一眼望去,此地不过四季常春的山顶也四季云雾升腾罢了。曦生从云中落地,轻易地穿过这障眼云雾,先从上头瞧见了这安清学宫的全貌——那是当时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这学宫占地极广,眼不尽,耳听不绝。一眼望去雄伟而又精致,宫内瀑布河流湖泊共存,春夏秋冬四季同在,四季将安清学宫匀称地分为四块,各个季节中的建筑风格与方法迥然不同,植被各异——春为始,曦生瞧见那高耸入云的祖神雕塑便知,这是人间一代的半神时期所能铸造出的,其后的人间世代,无一能与之相比,那时生活在地上的半神拥有后人无法企及的永寿,智慧与法力,而后便一一衰落。彼时建筑也一骑绝尘,成为后人只可仰望的光辉,绝无复制与越的可能。其后之春夏秋皆为人间各个时代技艺最精湛的工匠的杰作,即便是如今的第四时代,比起现时宫殿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好的圣地,最好的学生。
春风夏花动红枫,白雪平地入暖川。四方学子抱书来,笑问先生哪季还。
那时曦生看了这广阔美景,于冬季落地,才站稳便被一位路过的行色匆匆的先生叫住,“看你面生,是不是初来入学?此处天冷,你披了我的大氅,莫要着凉了。”
曦生推却不得,只能收下,“不知先生姓名?”
那先生匆匆而去,只有余声,“神史院兼术法院乌虚舟。”
后来曦生才知,这安清山主与安清学宫宫主姓乌,字虚舟,那日借他大氅的先生正是他。
而眼下,曦生眼中的安清学宫,再无往昔神采。并非是建筑或是草木有何损毁——学宫有许多位散仙坐镇,许多教课先生即便没有修成仙,也是有些本事在身的。正面动刀动枪,月出国那些庸常兵士,不是敌手。而对于一处学府而言,建筑之损毁并不能真正的摧毁它,反而会激起其反抗之心,令所见之人无不恻隐。
月出国的那些高位者治国并没有多少本事,驾驭人心的事却做得心应手。前头诸位已见其散布谣言,正所谓三人成虎,何况官府积极地散播?安清学宫之恶名在月出渐起,生活困顿的百姓只缺一些泄的出口,不论是朝廷还是安清学宫。他们顿时将生活之艰难责怨到安清山,而令朝廷没有料到的是,尽管已将百姓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了安清山,他们承受的挑战依然未曾减少。
而此刻安清学宫的死寂,与一位姑娘有关。若说她害了安清学宫,倒也不然。朝廷兵马曾设想过一把火烧了学宫,是被她拦下来了。虽然安清学宫有教书先生们坐镇,乌虚舟又是个得道仙人,但仙人不可对凡人施法是绝对禁令,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行之。
彼时为万全打算,乌虚舟已将独子派出,想着若是真有不测,还能保留一丝血脉。他这绸缪倒也不算无用。迫于局势,乌宫主自愿接受朝廷盘查,一去便未回。值乌岚与乌虚舟皆失联,令安清学宫人心惶惶,但有各位先生维护,秩序还算稳定。学子中不乏有皇亲国戚贵女公子,而这晋白芨正是其中之一。安清学宫自创始世时便在此处,自古以来便有两种方式存在——现世或是避世。避世之举向来只在人间世代战乱末年,以求保全自身,这也就是为什么教课先生们有这么多为半神散仙之类。
避世需要献祭。献祭需要一条命。晋白芨半条,她腹中胎儿半条,拼凑起来,刚好是一条命。而她怀中孩子,正是向曦生汲取灵力以保命的帝姬转世之胎。
避世存在的安清学宫,留在上面的,不过一道黑白影子。
叶泫芝摸了摸这影子,“有意思。”读取了影子中残留的影像,他淡淡地笑起来,“那痴情女子和她腹中孩儿还有得救。”
闻言,兰凰也点点头。
“那要怎么救她们呢?”白龙瞧着他们,歪了歪头。
“阿苍那口棺木我还没扔。”言毕,示意兰凰。
遁于结界的安清学宫一如往常,它在千军万马逼于前时消失于众人眼中,而内里春夏秋冬四季依次流转,躲过了马蹄的践踏与大火的肆虐。
而知晓这一切究竟是用什么换来的安清学子无一不为晋白芨哀默。祭坛会吸取人的魂魄,直到安清学宫重新现世,才会将魂魄释放。
叶泫芝与兰凰赶到时,晋白芨与腹中胎儿失去了一半的血液,已经昏迷过去。只因修行刻苦,还不至于马上死去。她飘荡起来,向祭坛中第一仁的学宫宫主雕塑而去。与叶泫芝对视一眼,兰凰掏出几颗安魂果,直直地向她投掷去。果子入了她的身,恢复她与胎儿不少元气。
此刻曦生能感觉到那个一直在吸取自己灵力的元神碎片就在附近,也能感到她的无助和惧怕,而灵力的吸取慢慢地放缓了度,最终随着兰凰扔出的安魂果逐渐挥作用而消失了。
祭坛附近随着这两位的突然出现而一片混乱。
一位颇有权威的院长站出来让学子们安静下来,揖手向这两位问道,“不知两位大能出自何处?何故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