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过良善。”
安德烈叹出小小一口气来,他好像有点无奈,又有点想要解释。
“沃瓦道斯,就像序者注定要跃迁那样,人类也有自己的心愿。”灰蓝色眼睛的少年说,“只是,与序者一致的目标不一样,人类个体想要的东西有所不同我只是,想要做点什么。”
“不是因为非我不可,是因为我可以做,而去做本身拥有意义。”
他把声音放得这样轻缓,比起阐述,更像是在安抚。恍惚间,二者又回到三十年前——在雾色淹没的陷落地,凝滞的男孩,小小的蝾螈,淋漓的鲜血。
“就像我最开始喂养你那样。”安德烈将柔软的尾部抬起来,蹭到自己的脸颊,“沃瓦道斯,我并不因失血感到痛苦。相反,我很幸运,能够遇见你。”
“这就是你的心愿吗?”沃瓦道斯沉默一瞬,叹息着开口,“安德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拥有你全部的记忆。当初,你的父亲将你送到智识,充当实验体你,恨他吗?”
沉默。
安德烈垂着眼,他的呼吸很平稳,似乎只是稍稍困倦,或是在发呆。灰蓝色的眼睛,被掩盖在眼睫下,掩藏住情绪。他像一团柔软又内敛的云。
良久,他才说。
“过去太久了。爸爸和妈妈,都在守城战中牺牲了。”
“我只是有点难过每一次,都没能同哥哥告别。”
无论是被送往智识、消失于灾厄,还是在七年前,从方舟中出逃的时刻。
他仍记得别离前夜,凯恩斯读给他的那首诗歌。
沃瓦道斯想了想:“那这次呢?”
半晌,安德烈轻轻摇头。
“还是不了吧,我会舍不得。”
“如果我的意识残骸,飘荡在原野,包裹住绞索。”安德烈声音微微泛着哑,“那我就居住在风里。”
每每吹拂过衣领发梢,就是一次久别重逢。
基因
“这里很不稳定。”时岑侧目,看向混乱无序的流转地。
时明煦同他紧紧相贴,彼此连心跳声也可以听得很清晰。
就在刚刚,铂金色瞳孔缓缓黯淡下去,同安德烈的对话一时也丧失掉回音。可流转地中,密集的粒子碰撞声愈发嘈嘈,视线尽头的巨型心脏震颤不止,鼓动间涌流着蓝而粘稠的物质。
与此同时,视线之中出现重影。
“那些序泡,似乎产生了复制体。”时明煦微微眯起眼,望进流转地。磕碰着的序泡无处不在,眼下的重影也隐约有存在相似性。
一月前,他与时岑初次出现通感时,就曾经历过重叠。
重影所至之处,意味着两个世界间的窥探。只不过,此前的重叠局限在二者之间,而眼下,它发生在整处空间内——无疑,维度的屏障正迅速破碎。
“序泡色彩交融之后,重影很快消失掉。”时岑也看过去,跟随时明煦的目光,“小时,这是维度跃迁的前兆吗?”
“那亚瑟呢?”时明煦恍然,“你我的亚瑟又在哪里?自进入流转地以来,祂就不见了。”
浓白色半流体不在视野中,小家伙的翡翠色竖瞳也无处可见。眼下除他们外,就只剩下沃瓦道斯,和状况不明的安德烈。
于是,二者重新仰首,望进那只铂金色的竖瞳间。
不过片刻,瞳孔中的神采已重新浮现。时明煦感到一种陌生又熟悉的违和感——对方似乎既是沃瓦道斯,又是安德烈,自上而下投来的视线淡漠,却又隐隐温和。
时明煦的心脏忽然重重一跳。
“沃瓦道斯你是沃瓦道斯吧?”时明煦尝试着开口,“安德烈呢?”
“两只亚瑟在初步融合,维度跃迁就要来临。”对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声波像是含着叹息,“为告知你们真相,安德烈消耗掉过多力量。”
“他陷入沉睡了吗?”时岑开口,“在跃迁中,序者究竟要如何利用矿的力量?”
如果说,吞噬血液中的基因只是一种低效的能量利用方式,那么真正高效的利用方式是什么?
在维度跃迁之中,他与时明煦,是否会如同亚瑟与沃瓦道斯那样融合为一体——哪怕他们的生命经历已经截然不同?
“原本应由亚瑟来告知你们。”沃瓦道斯垂目,“但如今,祂的融合进程仍在继续我记得在你们人类社会,有一个概念被称之为‘熵’。”
“基因能量利用的方式,与之类似。”
“熵?”时明煦明显愣了一下,“可熵并非一种能量。”
在研究员所拥有的知识中,它是系统混乱程度的热力学度量。
“混乱正是能量集中汇聚之处。”沃瓦道斯说,“时明煦,你和时岑都曾是f级。”
“我们在智识的实验档案中,也已经发现这一点。后来,我与小时的基因被同四维生物融合,才转变成为最坚固的a级。”时岑接过话,“进而,我与小时意识到,四维物质似乎拥有修补基因的能力。”
“它同三维的基因融合技术不同,我们目前仍不知这种融合究竟如何实现沃瓦道斯,只有曾同四维生物基因成功融合后的人类,才可能成为矿吧?”
“的确如此。”沃瓦道斯继续讲下去,“准确来说,只有成功同四维融合的f级人类,才可能成为矿——但融合本身,其实并不会改善基因等级。”
祂话讲得有些拗口,但时明煦迅速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和时岑,依旧是f级?”
“从更加微观的角度观测时,就是这样。”沃瓦道斯沉默了一会儿,“用你们人类的比喻来说四维生物的基因,像是透明的、用以塑形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