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丽的异邦花卉转向了他,又转了回去。她陶醉在内心的快乐之中,一切喧嚣与纷扰不萦于怀。
细密的雨幕笼罩着她,徐徐的风吹拂着她,熹微的天光映照着她。凯尔特的报丧女妖预知未来,初次上岸的小美人鱼舞姿优美,来自地中海的塞壬爬上东京港,清亮的歌喉柔声倾诉。
他的心怦然而动。
“今天本来是个糟糕的日子。我的地图丢了,耳坠被抢走,目睹了一起谋杀案,被当作嫌疑人,然后下起了雨。我的钱包丢了,choker被抢走,找不到登记过的酒店,伞坏掉淋湿透,买不到新的替换。”
她旋转着来到他身边,停在他面前,碎发打着卷,湿淋淋地贴在额头,流着水,连总在雾气蒙蒙和锐利无匹之间反复横跳的金瞳,都显得黯淡无光。
绿川唯倾斜了他的伞,罩在被水打湿的女巫头顶。黑色的伞隔绝天幕,边缘垂下十六道晶莹剔透的细柱,圈出只有两个人的小小世界。
“但是归家的女性给了我一把透明雨伞,甜品店的男孩多送了一粒冰淇淋球,萍水相逢的人请我喝热可可,素不相识的人为我指路和报警,警察和店员都很礼貌客气。”
失窃和被抢的物品都没被追回,登记案件“回去等通知”的后续绵绵无期。她听不懂日语错综复杂的潜规则,不明白那些礼貌客气背后,是怎样的敷衍塞责,或者阴阳怪气。
此刻的他没有立场,替本该维持秩序的警方,向她道歉。也说不出同情或安慰的话,因为她散发着热度的、靠近他的姣好面容,两靥绯红,没有半分失望和沮丧。
埃琳娜紧盯着绿川唯,金色的眼睛越来越亮,直到煜煜生辉。她大力拥抱住他,狠狠撞进他怀里,双手在他的身后交叉,灼热的掌心贴着他的腰。
“很高兴又一次见到你,Hero。你的出现让这一天不再糟糕,很高兴你还活着,我想这就是奇迹。”
……很想知道在她心里,他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我要分享一个好消息,不知道向谁分享——我自由了!去他*的未婚夫,去他*的父亲,去他*的教父!谁也不能再主宰我的意志,我完全地属于我自己!”
“恭喜,恭喜!”绿川唯配合地说,两只手都被占用的他没办法鼓掌,伞下的人也没挑剔这些细节,他继续说下去,“恭喜我们的安妮公主,逃离了巴贝里尼宫。”
埃琳娜没回答,手松开,整个人往下滑。
绿川唯赶紧丢了提着的袋子搂住她,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确定,道了声失礼,又摸了一把她的颈后。
果然,她发烧了,超过39。5℃,触手似炭火,体软如绵,神志也不算完全清醒。需要退热贴,或者急诊。附近的私人诊所今天是休息日,他没有她的身份相关证件,就算去了医院也很容易遭到拒诊。
为了配合他的官方假身份,他临时住在治安混乱的廉价房,那里每天都在发生各种犯罪案件,住户来来去去是死是活没人在意,不适合放置埃琳娜现在这样任人宰割的肥羊,可也不方便带她去医院。
工作日的九点钟过后,不是通勤高峰期。这种时候还在街上的社会闲散人士,多少会引人注目。
绿川唯不得不在“把她扔在街上放着不管”“带她回没他看着的时候很不安全的住处”和“委托出租车送她去医院而且赌她不会出事”之间极限三选一。
多亏了当年和Zero总在一起玩养成的习惯,他的住处常备简易医药箱。
体温40。2℃,先处理一下吧。过一小时还不退烧再说。
把她抱到地铺上,贴了退热贴,喂了感冒药剂。她还保留了一些不太清醒的意识,在他喂药时张嘴吞咽,苦得泪珠滚出来一颗,却仍然配合。
多美丽的人烧过了40度都不会好看,埃琳娜闭着眼睛躺在被子底下,容色憔悴,从快乐的雨燕变成了落汤的玄凤。
她的衣服和头发都被雨水浇透了,正常应该洗个热水澡,至少要把湿衣服换下来。可绿川唯作为根本不熟的成年异性,实在不方便擅自动手。
这个屋子很小,1R公寓没有其他房间给他呆。他正在思考要不要去门口抽支烟,听到了埃琳娜痛苦的呢喃声,凑过去看她怎么了。
她在睡觉,而且睡得不好。白皙的脸在高热作用下红透了,眉头皱起,嘴唇干得起了皮,双手乱抓乱挠,可能做了噩梦。
绿川唯心生不忍,握住她的一只手。很热。她的另一只手马上也抓过来,手肘弯曲,把他的手臂揽到胸前紧紧抱住,脸也贴在上面,像蛇一样摇动上身。
碰触着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滚烫的,额头湿乎乎黏哒哒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手臂和胸口也是。现在抽手她会失去支撑而倒下,继续任她抱着又好像在趁人之危。
绿川唯喊着她的名字,让她放开。她充耳不闻,闭着的眼睛里眼泪一滴滴往下掉,溺水之人抱住浮木般,哭着叫道:
“……妈妈……妈妈……”
据说大多数语言中,都有“mama”这个发音,用来称呼母亲。就算日语通常会用“お母さん”,也有“ママ”这个幼儿语、长大了还这么叫会被人嘲笑的词。
他记得埃琳娜说过,她的母亲也已经不在了。
“……好难受……妈妈……地狱的火在烧我……不死的虫在咬我……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妈妈……”
能听懂的,只有她对母亲的呼唤。
警校的同班好友们帮他一起破除心魔、抓获杀害他的两亲的凶犯之前,无数个噩梦惊醒的夜里,他是不是也这么呼唤过一个不可能回应的人呢?
他放倒力气不够坐稳,拼命消耗体力抱住他手臂的埃琳娜,侧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哼起小时候母亲哄他睡觉的童谣:
“追过兔子的那座山钓过小鱼的那条川至今梦里仍回望我那难忘的故乡……”
慢慢地,埃琳娜不再挣扎和惶恐,也不再流泪和皱眉,急促的呼吸恢复平稳深长,她静静地睡着了。
她的睡相非常好,就像谁藏了一截月光,凝成玉石,雕作完美无瑕的人形,安稳宁谧。
绿川唯之前还闪过去洗澡换衣服之类的念头,不知不觉地,也从侧坐变成侧卧,竟然在陌生人身边,毫无戒备地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