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等到李颂从外面回到镜华宫已经是黄昏时分,他穿了一身灰色的袍子,晚风吹起他的衣袍,衬得他的身形又瘦削,几分夕阳也将他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他身后背了个箱子,草药的苦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柳衔花从孟殊音那里出来后,就在门口守着了,大老远地看到李颂过来,他便盯着人家瞅,眼睛都不带眨的,像是要从李颂的脸上瞅出一朵花来。
李颂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走到阶下停下脚步,问道:“柳宫主这样看我做什么?”
柳衔花只看着他,不做声。
六百年过去,柳衔花其实已经不是很记得那人的模样,若是在寻常在路上遇见他,可能会觉得有几分眼熟,但更可能根本想不起他来。孟殊音过去的情人很多,好一点的,能与她在一起个三五年,性格合不来的,不到半月就散了,那人与他阿姐却是半月也没有的,又算得上什么呢?
不过当李颂与阿姐一同走来时,柳衔花倒是一下就想起那人来。
那些旧日场景,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般。
那人不可能活到现在,李颂也不该是那人,那人的一生,史书上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可他阿姐不愿看。
他本以为,只要他阿姐看过那段周史,就该对李颂生厌了,把他赶得远远的。
柳衔花心中费解,按理说论起与他阿姐的情谊,那人应当是排不号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姐看起来偏偏对他念念不忘的。
但是马上柳衔花就琢磨过来,是自己糊涂了,对他来说,是过了漫长的六百年,但是对他阿姐来说,这是睡了一觉,对那人还在兴头上,没能忘怀,倒也说得过去。
那人没了,阿姐找了李颂来替他,其实也不一定就是桩坏事。
说到底,他第一眼看到那人时便觉得他不顺眼了,对李颂也是一样。
柳衔花把李颂看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哼了一声,扭身回了后苑。如今那些有家能回的美人都被打发走了,剩下一些有家不能回的和无家可归的,有的他忙了。
李颂停在原地不明所以,不过柳衔花经常对他说些古怪的话,这也没什么,他背着药箱抬步上了石阶,走进镜华宫,只是心里琢磨着,孟殊音实在没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她总是在他面前说着可怜的话,然而柳衔花在她面前连大声说句话也是不敢的。
柳衔花很爱护自己的这位姐姐,也很敬重她,对孟殊音来说,柳衔花应当是比他有用许多的。
他在镜华宫待得时间不短了,也该考虑动身去别的地方了,再过两月,他就得回衢州,回了衢州,怕是还有一堆事在等着他。
只是他想走,孟殊音却不一定愿意放他走,李颂猜不透她的心思,她有时很亲近他,有时又好像忘了他。在某个瞬间,李颂会觉得她是有一点喜欢他的,可是马上就会被一盆冷水泼醒,他这样一个身份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她喜欢自己,又能有几分真心呢?
李颂慢慢走
着,天色又暗下些许,晚霞染红了大半的天空,像是烧着一场熊熊的烈火,李颂抬头望向西方天际,火红金乌已落下两只脚去,他想,孟殊音喜不喜欢自己是说不准的,自己这颗心怕是不算清白,再待下去,只怕是要陷得更深了。
但他想走,总要与孟殊音说上一声的,她若是不同意……
李颂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往前走着,她若是不同意自己能有什么法子呢?
李颂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从见了她第一面起,自己的魂儿上就多了跟绳索,一边套在他的脖子上,一边落在她的手里,她不撒手,自己只能这样由她这样牵制。
李颂苦笑一声,他出来这一遭,实在是赔大发了。
一抹弯弯的弦月挂在深蓝的夜幕上,清冷月光穿过浓密枝叶,星星点点落在眼前的路上,也落在黯淡的窗纱上。
孟殊音点了灯,看着桌上的史书,好半晌过去,也不曾动手翻过一页。从前的周朝如今变作了齐朝,六百年的时光匆匆而过,王侯将相的故事还是过去那些,不过是换了个名字,可能在史册上留下姓名的又有几个?更多的是夹带在一声声的叹息中。
一灯如豆,扯着她的影子在屏风上不断地摇曳,孟殊音把桌上的书捡起来,放到书架上,她到底是没有再看下去。
她醒来至今也有段时日了,该把这一身睡了六百年的筋骨给好好地松快松快了,镜华宫待着没什么意思,该出去活动活动,不知那些个老朋友们,看到她时会是副什么表情。
孟殊音又想,她要不要带着李颂一起走呢?李颂而今好像可以修炼了,她带着他把修为提升一下,好像也不错,只是当下她手中没什么适合他修炼的功法,但这玩意儿修真界那些个大门派里有的是,到时去搜刮一顿就好了。
孟殊音抬手挥灭屋内烛火,正要转身上床,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久久没有断绝。
这深更半夜的,哪里来的姑娘在哭?
随即又想,这后苑可全是姑娘,左右她也不想睡觉,都睡了六百年了,怕是把这辈子的觉都睡够了,她起身出了屋子,寻着声音走过去。
花木扶疏,几粒银豆儿似的月光掉在白色的卵石路上,孟殊音走过一段长廊,又穿过两处月洞门,一抬眼,便看到湖边的小亭中,一白衣美人儿跪在地上,仰着面,梨花带雨地向柳衔花哭诉着什么。
柳衔花一副为难姿态,他好像总没法对美人狠心。
孟殊音缓步走上前去,伸手把柳衔花薅到一边去,弯腰抬起美人儿的下巴,打量了一番,月光下美人面如白玉,双眼通红,泪盈于睫,孟殊音问道:“这是哭的什么呀?()”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_[(()”美人抓住孟殊音的袖子恳求她道,“求孟姑娘帮我跟宫主求求情,让我留在镜华宫吧,让我留下来吧,我保证不会跟孟姑娘你抢宫主的。”
孟殊音:“……”
抢不抢的没什么要紧,孟殊音低头问她:“不想离开镜华宫总有个理由吧,真对宫主
()情根深种了?”
情根深种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柳衔花给打发出去了?这位柳宫主是处处留情又处处无情的。
白衣女子往柳衔花的方向瞟了一眼,抿了抿唇,没说话。
既没说话,那就不是了,柳衔花默默安慰自己,虽然她刚才对自己说的话都是假的,但至少今晚没有多清算出一顶绿帽,已经很好啦。
孟殊音放开手,垂眸看她道:“你若不说,那我可不管你了。”
白衣女子不知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身体微微瑟缩了下,见孟殊音默不作声,柳衔花好像也不管她了,只好啜泣道:“孟姑娘有所不知,我在遇见宫主之前,其实是有个丈夫的。”
这还真把孟殊音给惊到了,柳衔花还强抢□□?她转头看去,结果发现柳衔花也是一脸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