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莉娜将香气四溢的炸土豆片和烤鹿肉端上酒桌前,围坐着的几人一直都沉浸在先前窗外诡异的景象中。
现在那块结实不漏光的铁板将透明的玻璃窗户彻底封死了,里面和外面完全隔绝开来。
“原来我们在格尔德林看到的那些只是幼年期,他们还可以继续蜕皮然后蜕变。”西里安惊魂未定,他动作麻木地用餐刀切割盘里的鹿肉。
“我和小姐在教堂中已经见过一个蜕变途中的蛇人,但刚才的这些显然要比格尔德林的那些更有秩序。”帕尔梅林不动刀叉,他皱眉思索,“简直就像是在遵循某种指令一样……而且他们朝向的不正是奥科米奇的伯爵府么?”
“比起幼年期,那些东西更像是茧,从身体里钻出来的蛇和蛇的毒液则是一种近似分裂的繁殖行为。”威尔纠正了西里安的说法,“海登?斯帕尔伯爵的嫌疑确实很大,但我们还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他是如何做到的。”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奥科米奇近九成的居民是熟练的铁匠,如果伯爵真的和这场灾难有关,那也就意味着他亲手把自己领地里宝贵的产业和人才都毁了。”莉迪薇娅理性分析后甚至有点想把海登伯爵的嫌疑抹消去了。
但她并不能真的排除这个可能。
或许海登只是个蠢货,又或许摆在海登眼前的还有比这些铁匠加起来都更加诱人的利益。
“这是一支军队。”肯恩的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这是一支不需要刀枪盾牌不知疼痛不知疲倦的怪物军队。他们绝对服从绝对忠诚,他们的食粮来自敌人,他们的伤口自动愈合,不需要后勤不需要补给不需要休息,他们的每时每刻都可以被用来投入战斗。”肯恩鼻中重重呼出一口气,他接着又说,“维斯洛小姐,您说此时的奥科米奇脆弱无法抵御寒潮,但看到这些东西后,您应该明白我先前为何反驳您了。”
“为了对抗寒潮他就把自己的领民都变成了怪物?你们从没怀疑过他?”西里安吃不下去了,他起身把刀叉拍在了桌上。
“西里安!冷静些。”威尔低吼着呵斥。
“蛇和灾难来得很快,城市里到处都是血和惨叫声。伯爵在最开始关闭并封锁了缆车铁塔,所有人都逃不出去。”肯恩低声说,“起初我们只是指责伯爵的不知情不作为,到最后我们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出自他手,但那时已经太晚了。”
西里安拳头捏得很紧,他咬着牙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能开口。
“请听塔特尔先生说完吧,西里安先生。这位伯爵究竟品性如何大家自会有判断。”帕尔梅林劝解。
西里安摇摇头,他没了脾气,一屁股坐了回去,只撇过脸去不看任何人。
“奥科米奇都是铁门铁屋,这里作为旅店又储存了不少食物,那些东西进不来也闻嗅不到气味,而我们就一直守在这里直到混乱过去。”肯恩见气氛稍微缓和又接着说了下去。
“他们蜕变完成了,开始有规律地昼伏夜出。”莉迪薇娅终于明白这座城市里生过什么了,“茧是不可控的,而蜕变后的成熟蛇人却可控。但很显然,伯爵将自己的领民转化成怪物并不单单只为了应付寒潮。城市被破坏还可以再建造,但损失的熟练铁匠却难以再补充,没有了活人的奥科米奇并不值得被坚守。”
“那这支军队难道是为了……”帕尔梅林似乎明白了莉迪薇娅话中含义,他心中一颤。
“他是个野心家。”莉迪薇娅低声说。
“他先是封锁了奥科米奇,一阵时间后又将染了病疫的市民放出去传播到格尔德林。”紧接着,少女开始了她的推测,“等当格尔德林的那一批茧也蜕变完成,蛇将浩浩荡荡。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狼的桦树林?还是天鹅的冰冻湖?”
所有人都为之胆寒,那会是比蛇灾本身还要更可怕的灾难。
维斯洛已经统治北境千年,这个古老的家族始终维系守护着各地之间脆弱的平衡,一旦平衡打破,雪原诸多家族将陷入积怨已久的纠葛中。四分五裂的北境无法对抗寒潮,等到雪峰的野兽踏足索罗山脉,那里就会成为下一座胡安雪山。
再也不会有南北之分了,因为整片西6都将终年寒冬。
梅莉娜的出现又一次将僵冷的氛围打破,她带着葡萄酒和酒杯来到了桌边,为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倒上一杯深红色的浆液。
当然,除了提姆,他才十岁。
而这次莉迪薇娅没有被漏下,梅莉娜把她当成了一位成年的修女,也给她倒上了一杯。
帕尔梅林还在琢磨刚才谈话的内容,甚至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莉迪薇娅已经抱起杯子喝上一大口了。
“抱歉!先生,我……”
直到梅莉娜带着歉意的惊呼将他拉了回来。
帕尔梅林看到自己这一侧的杯中葡萄酒浆漫了出来,红紫色的液体沾污了他的衬衫袖口。可能是出于手滑可能是出于分心,总之梅莉娜在为他倒酒时出现了差错。
“不用在意,塔特尔小姐。您没有受伤就是最大的幸事。”帕尔梅林眼帘低垂,他身子后仰些许将手帕递给梅莉娜。
梅莉娜呆呆地望着骑士细嫩如丝的脸颊,那微卷的长睫毛似乎有某种魔力,她挪不开视线。
但很快她又红着脸直起身,将酒瓶放回到桌上,“实在对不起,先生。我去拿毛巾来,请您稍等。”
她逃似地小跑走开,围裙随着姑娘的脚步上下飘摆。
莉迪薇娅面无表情地目睹了全程,顺带喝干了一整杯葡萄酒——涩的,甜味很淡,酒味更淡。
帕尔梅林注意到了莉迪薇娅的目光,他转过头来低声问:“在下有哪里做得不对么?塔特尔小姐似乎很不开心。”
“她哪里不开心了?你觉得她不开心么?”莉迪薇娅抢过帕尔梅林手里的手帕帮他擦袖子,她看向骑士的眼神就像在看笨蛋。
莉迪薇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爽。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和你交情很好但长得特帅的好兄弟随便一个举动就能引得女孩倾心,但你这好兄弟偏偏还纯情愚钝不自知,总要跑来咨询你这方面的事情。
她哪里懂?她只觉得这家伙是个笨蛋!
被这样看着帕尔梅林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个笨蛋,只短短一分钟就连续惹得两位姑娘不开心。他在骑士院那风流倜傥的导师如果看到这一幕肯定要大声且夸张地批评他,毕竟那位导师常常将“骑士就是要守护每一位女孩的笑容”挂在嘴边。
就这样,酒桌上最后残留的一点紧张也被这小插曲彻底冲散,肯恩和他的女儿为风餐露宿了两夜的旅人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众人很是受用。
尽管铁板之后的窗外狰狞怪异的蛇影仍在窜动。
但至少今晚,他们应该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