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迪薇娅坐靠在护栏边,她为自己系上手帕当作面纱,那些火山灰落不到少女细腻光滑的脸蛋上。
通往奥科米奇的缆车由渠槽中流滚的岩浆驱动,来自火山深处的红热液体是这座熔炉之城的动力与热源。
雪山脚下的缆车厅没有看守和收费官,但那些缆车却并不需要有人操作,它们在岩浆的推动下一轮接一轮地上下,重返往复。
提姆和西里安照料着一起登上缆车的马匹,他们之间年龄差了有十岁但却意外地能聊开。
西里安讲着从书上读来的历史人文,好奇心旺盛的提姆听得十分入迷,尽管他俩都没去过那些遥远神秘的地方。莉迪薇娅其实也很乐意听这些,她看起来像是低头看书,但实则注意力都在竖起的耳朵上。
“目前为止还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我不认为海登?斯帕尔对我们的到来一无所知。”帕尔梅林掸去帽子上的火山灰。
“小姐认为这可能是陷阱。拉蒂瓦阁下,您又是怎么看的?”威尔少见地没在空余时间抽烟,他将毛皮大衣抓在手中,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火山口。
他们并排站在莉迪薇娅的对面,向着缆车靠近山峦的那一侧。
随着缆车向上,空气温度不断升高,雪山的寒冷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催人落汗的炎热。
“我赞同小姐的想法,但有一点我却还不是很明白。”帕尔梅林不再将厚实的兔毛帽子戴上,他转身递给一旁的提姆,“逃出来的市民说他们在奥科米奇遭遇了蛇灾,但这里看上去却并不像格尔德林的情况那样糟糕。”
“难民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他们的话不可全信。”威尔说,“也许蛇灾并不存在,也许蛇灾是以其他的形式表现,他们的认知很可能被歪曲了。”
“您说得有道理,克里夫先生。希望只是我多虑了。”帕尔梅林点头。
他们的讨论内容莉迪薇娅都听见了,但她并没有选择加入对话。
如果海登?斯帕尔光明正大派出伯爵领卫兵、城市卫兵和伯爵府私兵将他们拦在山脚,那反而才是最大的麻烦。毕竟莉迪薇娅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指控一位效忠维斯洛的爵臣领主沾染邪神祭仪,而攻击卫兵却又是明确违反王国律法和公爵领法令的行为。
她不怕海登?斯帕尔费尽心思布局的陷阱,莉迪薇娅只怕伯爵大人不让她进入熔炉之城。
另外就是关于蛇灾。
莉迪薇娅起初也以为奥科米奇的蛇灾与格尔德林的蛇灾一样,通过毒液传播的诅咒病疫让尸体重新活动,成群的蛇尸摧毁了城市。但当他们真正乘上缆车后,完好无损并正常运行的交通设施却又让她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
如果奥科米奇也被尸潮淹没,那接近四分之一人口的难民没有办法靠这种单次人流量有限的缆车逃出来,而这种自动运转循环往复的缆车又一定会把挤进来的活尸一轮一轮送到山脚下。
显然,山脚下既没有人也没有活尸。如今的奥科米奇很安静,异常的安静。
“小姐。”帕尔梅林回来了,他向莉迪薇娅躬身示意。
“请坐,爵士。”莉迪薇娅点头。
骑士轻轻坐在少女身旁,他也像威尔那样脱去了毛皮大衣,身上只留着一件羊绒马甲和白色衬衣。
莉迪薇娅闻到了淡淡的汗味。
那并不难闻,相反,草麦的香气有一股阳光的味道。
好在莉迪薇娅身上的修女服面料轻薄,这种程度的炎热倒并不算什么难事,但她期望上山之后能够洗上热水澡,毕竟旅途中可没有多少沐浴的机会。
“伤势如何?还会感觉疼么?”帕尔梅林轻声问。
这是每日惯例,莉迪薇娅习以为常,她并不讨厌这样。
“很好,爵士。已经不会再流血了,相信很快就能完全愈合。我想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对头进行一次清洁。”她以淡淡微笑作为回应。
“如果城市功能仍然健全,相信您的愿望很快就能得到满足,听说熔炉之城的浴池由熔岩升温。我们离奥科米奇很接近了。”帕尔梅林语气僵直,他似乎有些紧张。
“大家都是第一次来。心情放松些,就当是在旅游。”莉迪薇娅安慰他,也当是在安慰自己。
“旅游?这确实是从没考虑过的角度。”骑士轻抚下颚微微皱眉,“或许是在下总将议会的使命看得太过重要,却从未在意过路途中的风景,现在想来实在是遗憾。”
果然还是很死板,他好像只有一根筋,从头到脚笔笔直直找不到一点弯折。
“目的固然关键,但如果不把漫长的旅程本身当成一种乐趣,人很快就会支撑不住。”威尔坐在斜对角,他看着西里安和提姆忙碌的背影,“厄尔罗的空气比这里湿得多,我们总是会怀念家乡的。”
猎人从更南的地方一路至此,他旅行经验丰富。莉迪薇娅第一次听见他提起自己家乡的事情,这种感觉很是新鲜。
“在下收获良多,受教了。”帕尔梅林起身向莉迪薇娅和威尔低头致意。
骑士还很年轻,他将任何人都看作可以学习的对象,对任何人也都彬彬有礼,不论年龄不论身份。
帕尔梅林的礼貌与谦逊不带偏见,除非是他的敌人。十多天的旅程下来大家已经习惯,莉迪薇娅和威尔都不禁微笑。
“好了,先生们。闲聊时间结束了。”
少女起身,她抚平黑纱裙袍踩实皮鞋鞋底,朝着另一侧护栏走去。
悬挂在缆车顶的铁链扣锁住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行进至最顶端,短暂的停靠时间。
莉迪薇娅向外望去,热浪与锈味扑面而来,耸立的缆车铁塔之下一座铜铁和熔岩构成的灼热城市展露在她的眼前。
看不见任何石制木制的建筑,那些鳞次栉比的房屋皆是铜色,黑铁街道在喷涌的焰潮下泛着暗红的光泽。银白的渠槽弯弯折折爬遍了街角巷尾,就像是这座城市的血管一样密布在每个角落里,而那渠槽中淌淌滚动的火浆即是城市的鲜血。
莉迪薇娅的视线轻轻扬起,越过焰光下的铜铁森林,雪峰顶断层的冰川滑落砸进壶口中,蒸汽在震耳的轰鸣中升腾,她看见了那个屹立于壶口之缘的黄金高楼,烈雀家徽就镌刻在熠熠生辉的楼檐底——熔炉领主斯帕尔家族的伯爵府,那里就是熔炉之城的最高峰。
“到站了。”她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