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西里安并不完全反对威尔接下这份委托。
尽管刚开始时他还在提醒威尔他们本该继续向西,但在委托人展示出女孩的画像以后,他的态度就开始转变了。
画像上的女孩五官精致,有着一头垂肩银,眼睛是蓝色的——西里安想不出太多的修辞来形容女孩,他只会用这些干瘪的词描述画像上的内容。
不过如果有机会去亲眼见到这个女孩他一定不会错过。
这段路程在骑上马后同样不算长,一个带着人的伤者走不出太远,他们最终停在了一个一人高的山洞前。
他们距离理论上的山脚还有很远,但这座雪山并不和地图上画得一样笔直横穿大6,它的山脉其实会像触须一样一条条延伸下来,他们眼前看到的这种山洞正是其中一条小山脉上生出的。
西里安环顾四周,这里是松林的最深处,山脉穿进了林地中,山坡上也歪歪扭扭长着不少松树。
“先生,您觉得那位小姐会在洞里么?”西里安呼了口气。
“除非这洞穴还通往别的地方。”威尔带着猎枪下了马。
西里安心里也这么想,他心情忐忑地将马牵到一旁栓起来。
在他看来,画像中的那个女孩存活下来的概率实在渺茫,不过他仍然心存一丝侥幸。
威尔正等着西里安栓完马,但他突然在风中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这是危险的信号。
敏锐的直觉为经验丰富的猎手出信号,他们的第一反应就应该是朝着声音的来源拉弓架枪。
威尔也不例外,可下意识举枪的方向让他自己都心里一颤。
猎枪黑黝黝的枪管正指着洞穴。
“先生?”西里安被威尔的反应吓了一跳,他不敢动也不敢喊得太大声,可威尔就像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
现在这所谓的危险信号连西里安也能听见了。
那是脚步声,从洞穴里传来了脚步声,是皮鞋踩在岩石上会出的声响。
威尔放不下枪,他用了半辈子培养的直觉在警告他,警告他扣下扳机,可他听得出来那只是脚步声。
“先生!”西里安因为威尔扭曲的表情感到害怕,他又喊了一声。
脚步声的主人终于从阴影中缓缓地踏进雪地,阳光此刻也洒落到她的身上。
宛如凌冽的风中飘舞的雪花,绸带般的银白随着她的步履扬起,浸满海色的湛蓝藏在剔透的眸子下。
她正神色怅然地望着指向她的枪口。
西里安屏住了呼吸。
不仅是因为他看见了少女的容貌,也因为威尔手中的枪出了雷鸣般的声响。
火锤随着扳机的扣动敲打下来,枪管里恐怖的轰鸣声被拉得很长,火药在枪膛底炸开,焰芒与弹丸从枪口同时迸。
那一瞬间,西里安感觉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正在走向静止。他分辨不清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某种神秘的魔法,但他毫不怀疑地相信一切奇迹都不会为这位少女吝啬,好像她生来就该被世间万物所关爱。
猎枪与少女之间的每一粒铅丸都清晰可见,这些就是本世纪最伟大的明之一,一种用于杀死任何活物的明,每一粒都可以在少女如丝缕般脆弱的身体上绽开血花。
奇迹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白色在浮动——这并不是某种修辞或某种形容,而是如西里安亲眼所看到的那样,目光所遍及之处的白色积雪都漂浮起来凝聚起来变化成各种稀奇的形状,像是某种躁动不安的野兽。
少女摘下那件拖到地上的毛皮大衣,掸了掸早已被血污浸透的长裙,然后轻轻抬起食指摆在微抿的唇前,似乎在示意安静。躁动的野兽又变成了听话的宠物,环绕在少女的身边舞动着。
在这个几乎凝固的静止画中,白雪和少女成了唯一活跃的要素,她轻敲着每一片在她面前跳跃的雪团,像是检阅士兵的将军。
最后随着少女的挥手下令,士兵们一拥而上,它们化作一根根针尖将那些散在空中的铅弹从中心刺穿,缓慢而精准。
少女颔提裙朝着他这个唯一的观众敬礼。
演出到此谢幕,时间的流重新变快,静止的世界在变得恢复活力。
而那些刚刚时而凶躁如猛兽时而乖巧如宠物时而听令如士兵的积雪呢?它们早就乖乖躺好在原来的地方了,就好像刚才生的一切只是幻想。
数不清的铅弹坠落到雪中,女孩也同时像失去了提线的木偶一样摔倒在雪地里。
一切都只生在瞬间。
直到下一阵寒风像刀子般刮过面颊时,杵在原地的两位猎手还是惊愕地只剩朝冰冷的空气中呼出白雾。
“该死!我他娘真是个畜生!”威尔叫骂着掩盖内心的恐惧,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当即就把猎枪丢出去老远,“西里安!别愣着了!去扶那个姑娘!”
感性提醒他这个姑娘危险,而理性提醒他那只是个姑娘,他在极度的混乱中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那声枪响完全是出乎他预料的意外。
这是威尔人生中第一次对自己的直觉作出质疑。
“先生,她还活着……体温也很正常……”西里安从雪地里将单薄如纸的女孩抱起来,他脱下手套触碰到女孩光滑如宝石的脖颈,同时他也注意到女孩正佩戴着的项链,那是维斯洛家族的信物,“而且是我们要找的那位小姐……”
威尔凑了过来把自己的毛皮大衣盖在了女孩身上,他褪下熊皮帽子稳稳套在女孩的头顶,也特地往下拉了拉以遮住她冻得红的耳朵。
“孩子,把马包里的靴子拿来!女人的皮肤比你想得要嫩得多,暴露在这种风里很快就冻出疮了。”威尔从西里安怀里接过女孩,这个银的女孩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表情平静。
他低头看向散落在积雪中的铅弹,那些铅弹无一例外地都从正中心被穿出了细细的孔。
不全是坏消息,也不尽然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