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或许该称作是他,这个意识以及这些记忆都不来自这个世界,如果能把这些东西称作是灵魂,那么他的灵魂可能经历了一场跨越异界的旅行。
他本来是一个临近三十的青年,在一家偏僻的诊所任职助理医师。
治病救人本来是一个崇高纯洁的理想,可现实却是五年医学生四年助理,每天重复着上班下班吃饭再上班再下班睡觉,门外总是有着病人等着但绝不会多,号总有病人来挂但绝排不长,忙碌却也不算忙碌。
他有一些爱好,收入足够养活自己,也有相处很好的同事,心情有好也会有坏,他觉得倦却没有烦,淡淡的幸福和轻轻的苦闷总是交缠着,也从未想过自己在精神上会出现什么疾病。
他在那个平凡的世界里活得足够平凡。
但他同时也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或许是未来的压力让现在的自己无法承受,又或许是从心底无法接受平凡的自己,总之这一切出于自身现状的思考,直到一个女孩独自走进诊室,将一柄雕刻着精美纹路的匕展示在他的面前为止。
后面的事情他不记得了,仿佛有一团朦胧的迷雾笼罩在那片记忆上。
他可能被女孩用匕扎进了胸口,也可能自己接过匕扎进了自己的胸口,又或许他压根什么也没做。
从理性的角度上考虑,他并没有到需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来逃避现实的地步。
不过胸口确实一直是火辣辣的。
这种感觉甚至一直被带到了这个世界。
莉迪薇娅——她决定接受这个新名字——意识到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在身体不自觉地连续哆嗦中,她似乎恢复了一些体温,但同时也恢复了对痛觉的感知。
眼睛习惯了黑暗,视线也清晰起来,莉迪薇娅这才现始终压在胸口上的居然是一只冻得僵白的手,那只手显然不是她自己的手——她可以看到自己的双手和这第三只手同时存在。
最令她感到不适的还不是这只枯槁的手,而是那只手里紧紧攥着的一柄匕,那匕完完整整地扎进了莉迪薇娅这具属于少女的娇小身体的胸口。
火辣的痛觉来源于此。
莉迪薇娅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匕拔出自己的身体,在这个过程里她没有感觉到多大的痛苦,反而手部的力引起了微微的酸胀。可能是因为长期没有能量的补充导致了身体的虚弱,也有可能单纯因为女孩的身体本就缺乏力量,她现在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双臂是很脆弱的存在。
拔出来的匕介于凝固的血块和粘稠的血糊之间,莉迪薇娅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先意识到自己的贫瘠随后才是接下来的异样,丝绸衣物和已经僵硬的血块粘结在一起,但仍有刚刚流出的温热血液将周围的部位浸湿。
最神奇的是,在拔出匕后,她在自己的胸口上找不到伤痕。
只有血液,只有残留的痛觉,却没有伤痕。
莉迪薇娅感觉自己已经掌握的医学知识受到了严重的挑战,因为按照身上衣物被血浸染的程度,很难想象如此出血量的人还能像她现在这样活跃的思考。
接下来她决定翻一个身,这对她虚弱的身体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但莉迪薇娅实在好奇这只死死攥着匕的手究竟是谁的。
在一番努力下她得到了答案,这也包括她一直依靠的那个物体究竟是什么的答案。
那是一个年迈的男人,脸上密布的皱纹揭示了他的年龄。他穿着莉迪薇娅从未见过的一种男式服装,领口袖口的大块白色褶边让她联想起维多利亚时代的服饰设计。
莉迪薇娅不认识这个男人,原本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只剩下残破不堪的碎片,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几乎什么也不剩下了。
当然,这个男人已经闭上双眼失去了呼吸,莉迪薇娅很快就找到了死因,脖颈处和腰腹处的撕裂咬痕,以及一些部位严重的冻伤。
莉迪薇娅摸了摸周围的地面,是岩石,岩石上到处都是凝固的血。也许他们俩都流了很多血,这两具身体都在失血过多中走向了死亡。
莉迪薇娅做出了最大胆的判断,这具属于少女的身体曾经死过,而如今她又奇迹般地重新活了过来。
原因她不得而知,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识如何会来到这样一个少女身上一样。
莉迪薇娅撬开男人僵直的手指,将那柄匕拿了下来。
她用袖口将匕上的血块和血糊拭去,这个举动也让她意识到自己现在正穿着一种裙装,但显然这种单薄的裙装并不能抵御足以造成冻伤的寒冷,所以她又注意到自己身后还披着一件极不合身的皮毛大衣。
匕上的血污总算是清理干净,她这下看得很清楚了,这柄匕的刀刃上同样雕刻着精美的纹路。
脑子不笨的人大概都能立刻把这柄匕和意识的转移联系起来,捅自己一刀或许是最快验证想法的方式,但莉迪薇娅在犹豫之中还是放弃了。
因为也有可能这一刀并不会引什么奇迹,而她的身体和他的意识都会随着这次鲁莽的尝试而走向消亡,这是一场很不划算的赌博。更何况她对这个世界的探索还远没有到需要捅自己一刀来终结的程度,现在她很明白自己的这种心情是什么,这是一种好奇心。
哆嗦。
刺激让莉迪薇娅知道自己正身处在另一个真实之中,寒冷无时不刻不会干涸她的肌肤撕裂她的肉身。她用毛皮大衣将自己的身体包裹起来,在颤抖之中,她扶靠在岩石壁上,朝着涌进寒风的方向缓缓地走去。
她似乎看见了远处的些许光亮。
将死的老人带着求死的少女走进了山洞,而新生的少女又重新走出了山洞。
此时的莉迪薇娅并不知道自己脚下每一个带着微微战栗的柔弱步伐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