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着双脚在温凉的木地板上走了几圈,掀起里衣不断扇着风,把身上的热气全都散了出去。
浑身凉透了,脑子清醒了,他才穿好衣服,走出房门,想去看看到底生了什么。
他一点也不担心出大事。
如果是在道玄宗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他一定会怀疑是宗门弟子斗殴,或者比试切磋失手,又或者有什么妖魔鬼怪找上门了!
但这里是太极殿,本来就是妖魔鬼怪乱成一窝的老巢。
能在太极殿附近胡作非为的,除了李停云之外,别无第二人。
他就是那个最大的“魔头”。
梅时雨从天乾位的卧房出来之后,没有再唤起八卦阵图,直接转身推开太极殿的大门,开门之后,自然就是大殿正堂。
他看到李停云正盘腿坐在阵眼中托腮呆。
郁郁寡欢。
很忧伤的样子。
有点生气,有点郁闷,有点挫败,还有点……委屈???
梅时雨很是惊讶,他可从来没见过李停云这个样子,简直像个缩在角落里跟自己生闷气的孩子,但又是个情绪爆起来极端恐怖的小孩儿,一点就炸,一吹就燃!
也不知怎么回事,梅时雨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对他这个样子感到无奈,感到好笑,甚至感到一丝怜惜——这就很莫名其妙了,太极殿殿主究竟哪里“可怜”,需要他来“惋惜”呢?
梅时雨径直走到李停云身边,一撩衣袍也坐下了,跟他并排坐在一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可以跟我说说,生什么事了吗?”
李停云在他伸手碰到自己的那一刻,就跟触电了似的浑身一僵,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呼吸,转头看他一眼,又飞地转了过去,目视前方。
梅时雨也只拍了他第一下,手就停在半空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
他怎么突然就离他这么近了,还这样自然而然地跟他打招呼。
最奇怪的是,如此近距离接触,李停云竟然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他还是有点反应的。
不过不是反手把他给炸了,而是绷紧身体,坐得很直,表情古怪。
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梅时雨满腹狐疑,悬在半空中的手迟疑地落了下去,压在李停云的肩膀上,重重地按了一下,“你没事吧?你怎么了?练功走火入魔了吗?”
不对,不能这么说,他仙魔同修,走火入魔多大点事儿啊。
孰料,李停云“噌”一下站起身,很不自然地转了转被他拍打两下的左肩,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没事,就是炼丹房炸了,我很不高兴!你去睡觉吧,不用管我。”
梅时雨随之起身,蹙眉道:“炼丹房为什么会生爆炸呢?”
“不知道!”
李停云烦闷道:“丹炉质量太差,柴薪品质不够,灵药属性相冲,没有人血献祭!原因多了去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梅时雨道:“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停云道:“那就不要讲。”
梅时雨道:“不,我要讲。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用力过猛了?”
李停云道:“绝无这种可能!”
梅时雨:“……”
“一定是因为我暂时还没有找到一具炉鼎之体。”
“你要用活体炼丹?!”
“有何不可?”
“邪魔外道!你卑鄙残忍,草菅人命!”
“对,你说得对。”
李停云嗤笑一声,“可这种事情我做得多了,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你……”梅时雨压了压胸中激荡的情绪,冷声道:“我不是在教训你,也没人能教训得了你。可是,李停云,你做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迟早会遭报应的。”
你会遭报应的。
这句话李停云听过无数遍。
夹杂着凄厉的叫喊,恶毒的诅咒,血雨腥风,尸骨成堆。
他杀过多少人,就听过多少谩骂和哀求,他屠戮多少性命,就见过多少反骨或懦夫,但无一例外的,刺耳的声音全都消散在从不停顿的屠刀之下,坚挺的顽躯全都死于触碰逆鳞而拨起的杀心。
没有人可以当着他的面唾骂、指摘他还能活下来,梅时雨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他是例外,也是唯一,李停云听他说这样的话,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其实李停云早就已经习惯了,这话无论是从梅时雨还是其他任何人嘴里说出来,他都不会为此感到不痛快,区别就在于,他会不厌其烦地杀掉所有嗡嗡乱叫吵吵嚷嚷的蝼蚁和苍蝇。
但他从来没对梅时雨起过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