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车去了码头,一路上车窗开着,清凉夜风吹熄了脸颊燃烧的热度。星星半明半昧,淡青色的天幕下,那艘出事的游轮安静停泊在岸边,在被彻底清洁过后,已经对外封闭了。
沈良庭早就来过无数次,轻车熟路地偷偷爬上船,脚落地时金属板出清脆的一声吱嘎的响。
一层层走过舷梯。
站在甲板上,沈良庭茫然而无助地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海面,泛着粼粼波光,淡淡的月亮挂在远处一角,投下清冷光辉,浅薄的像个影子。
低头望下去,海水深不见底,漆黑一片,他盯久了点,突然像犯了疟疾般浑身颤抖,迅转过身,不敢再向下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害怕水,也许是第一次潜水的时候,潜到下面,耳膜轰隆隆作痛,四遭死一般寂静,往下看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光线被吸进去,什么都看不到。被拉上来时,鼻腔和耳朵都流了血,是操之过急潜得太深。
这么深的海水,内心满溢对未知和压倒性力量的恐惧,再也无法坦然共处。
沈良庭胸腔起伏。但他不应该怕水的,傅闻在那儿,如果跳下去他们就能重新在一起,他一定不会让他有事,他一定等他很久了……
沈良庭慢慢调整呼吸,低下头,黑色的海水沉静,一浪浪水花翻涌。
很简单的,只要这么轻轻一跳,他就不用再痛苦了,他的心就永远平静了。也不用再如此无望等待,明知道没有希望了,所有人都在让他放弃,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沈良庭手微微颤抖,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往上又走了一步。脸上的泪水被风吹干,在最后的刹那他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抬手抓住栏杆,他试图爬上去。
突然间一点寒芒刺痛了他的眼睛,沈良庭低下头看到在栏杆的夹缝处,似乎有一点银色的光芒静静闪耀着。
沈良庭皱起眉,一种莫名的熟悉让他把手伸进去,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又往外扣了扣,他才现是一枚银色戒指。
戒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沈良庭不可置信地哆嗦起来,他弯腰把戒指捡起来,慢慢的,借着月光端详。
熟悉的款式,因为挡过子弹,有轻微的变形,上头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沈良庭怔住了。
情绪猛然像打开了个口子,他蹲下身,用手捂住脸,无声地哀嚎起来,两手掌根紧紧贴住了灼热的眼眶,积压了太长时间的眼泪打湿掌心,又从缝隙间顺着脸颊淌下来。
沈良庭想起小时候傅闻向他伸出手,问他叫什么名字帮助他照顾他,却始终不肯彻底带他走,他失望极了,觉得世界上除了自己外没人可以完全依靠。
想起长大了他站在演讲台上,看到傅闻就坐在下面,目光聚焦到自己身上,他心绪起伏,高兴于自己终于有一天站到了这个位置。
想起他们第一次因为误会生关系,事后他浸没在浴缸里痛哭失声,哭的不是自己丧失尊严自甘下贱,而是再怎么重视却只得到了这样丑陋的开端。
他记得两人出去谈生意,傅闻明明已经忍下了对方的羞辱,却不愿意让自己也屈辱地跪下去,任由醉酒的自己攥着手指陪了整夜。记得他们坐船经过印尼的河道看到红树林里的萤火虫;大街上傅闻拉着自己抱着一条狗穿过无数小巷躲避追赶;医院里他昏迷苏醒后看到傅闻正低头握着一个粗制滥造的小佛像呆。
那些时候傅闻都在想什么呢?明知道他们是仇人,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
为什么在博浪得奖的那天晚上,银河星空下傅闻还是为他放烟花,还是问他要不要试着在一起。
他因为沈少虞出现而情绪崩溃自暴自弃,傅闻理解他所有没说出口的话;明明不喜欢抛头露面为了哄他高兴傅闻还是去上了综艺;哪怕是最后两人吵翻决裂,雪夜里傅闻还是在路灯下等到o点给他放下一个红包。
在残酷虚伪的算计里,也有无意识下流露出的真心。
桩桩件件,沈良庭被这细碎如雪花的爱意压垮。
傅闻没有不爱,只是这份爱压了太多扔不掉的负担。在情与义的挣扎中,在开不了口中,才会变得这样面目狰狞。
他要给他戒指可是被他扔掉了,现在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上。
这何尝不是一种命中注定?
丢掉的东西可以找回来,失去的也可以重新拥有。只要一天没有找到尸体,他都不应该放弃。寻死是懦弱者的行为,傅闻有抛不下的牵挂,他会为他解决牵挂,他会等他,为他处理一切,他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