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人尖叫:“你胡说!”
有人要义愤填膺地冲出来,被卫士阻拦。但没关系,站在他们身前的江鹭,代他们说出了心声:
“贺明我问你,父母怜爱子女,把自己的粥让给子女,叫贪婪吗?子女舍不得父母之苦,说自己人卑胃小,把米粥让出去,叫贪婪吗?夫妻谦让是贪婪,好友护助是贪婪?是不是你眼中的百姓皆愚民,愚民不堪教化,你救他们,又瞧不起他们?”
脸色蜡黄、饥肠辘辘的流民们如木偶般,一半站在草棚下,一半在草棚外淋雨。
有人发痴,有人抹泪。有人开始明白什么,有人始终浑噩不解。
这么大的雨。
他们听到世子声音铿锵忍怒,如金玉相撞:“那私下在黑市中交易的‘神仙醉’粮食是什么?你日日在药田上操的那些心是什么?
“你说你掺杂‘神仙醉’,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不,你不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你是为了你的荣华富贵,为了你好不容易得到的官位,为了你的名利前程!”
贺明仰头戾笑:“谁不为名利前程奔波?谁全然无私全然付出?那是虚假的圣人,那是人间的傻子——”
江鹭亲手端过一碗粥,走到贺明面前,扣住贺明的下巴,俯身将这碗粥喂入他嘴里。
江鹭侧过脸看向身后的流民,半怒半怜:“你们亲眼看看,看‘神仙醉’到底是什么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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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醉”发作得何其快。
贺明知道此药功效,拼命挣扎。没有人帮他,江鹭卸了他的下巴,直接将一碗热粥灌入。那热粥滚烫,烧人口舌,贺明痛得发抖。可是渐渐的,贺明不抖了,他囫囵吞着这碗粥,像品着什么人间至味。
一碗粥下肚,江鹭半只袖子被粥水打湿。他朝后退开,看到贺明睁开了眼。
这个文秀的出自商户的年轻郎君,茫然地看着在场所有人:“你们是……?”
此场数百人,上千人,无一人发声。
死一样的沉静笼着这里。
贺明沉浸在美好的幻象中,彬彬有礼地撩袍起身行礼,斟酌华丽词句向江鹭问候。他又看到人群后角落里的姜循,目光微微发亮,露出笑容:“这位小娘子……”
江鹭轻声:“再喂一碗。”
贺明被放倒在地,被迫吃第二碗粥。他更加混沌,不知今夕何夕,嘴里念念有词,说要去读书,要参加科考,要成为贺家的栋梁。
江鹭哑声:“再喂。”()
第二碗下肚,贺明神智开始不清,说些什么好饿,还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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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厉道:“再喂!”
第四碗下肚,已不需要江鹭强迫这位郎君吃粥。这位郎君贪婪地奔到那冒着烟火的大锅前,自己主动舀粥。想他平时文质彬彬高高在上,他此时贪如饕餮,看着那普通至极的粥,眼神如看着人间美味。
此场景荒唐而吓人,在场诸人无一人说得出话。
他们全都仰望着江鹭,看着世子苍白的脸、微茫的眼眸。世子衣袂半湿,立在这草棚中,垂着脸看向他们。
他如神祇,他们如草叶无根。草叶被一阵风便能吹散,风一停,万物息声,天地空旷浩大,却什么也不会为他们留驻。可他们不卑贱,他们背井离乡只为求生,他们是被神看到的芸芸众生。
流民们或羞愧,或无言,或捂嘴大哭,一个个扑通跪地,悲怆难言:“世子救命——”
马蹄声在雨中清晰传来:“圣旨到——”
江鹭抬头,看向草棚外的雨丝。
一袭小将落马携剑,跪于世子面前,朗声道:“官家口谕,着世子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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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前的战斗,在那袭捧着尚方宝剑的小将从城门前疾驰过后,僵凝住了。
张寂淋在雨中,衣袍湿漉,静静看着对面卫士一个个面露空茫。
对面卫士喃喃自语:“结束了……”
圣旨自宫中来。官家知道一切了,官家把尚方宝剑给了江鹭……他们没必要打下去了。
这世上的罪恶阻拦不住,正如这世间的人心所向,亦无法用暴力强力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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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铭和怔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雨帘。
他必要报复杜家,可他断不可能像杜嫣容说的那样大开杀戒。
杜家赌他无法残暴行事,赌他在今日得不到好的局面……这一切,在赵铭和得知尚方宝剑离开皇宫时,便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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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城的草棚间,江鹭接过这柄宝剑。
雨幕漫漫,千里弥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