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晏承沒再吱聲,從沙發上站起來,站在落地窗前靜靜看著窗外:「我既然能提出來,就是已經考慮好了。當然,還欠你一句對不起。」
「該好好想想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說罷看向沙發上坐著的人,默了默,這才道:「回去找律師商量一下具體該怎麼清算,你提出來,我雙倍補償。」
眼看著中秋節就要到了,季晏承這兩天通過寶佳士聯繫了當初在慈善拍賣會上買走扶夏畫的買主,以翻倍的價錢又將那幅作品贖了回來,掛進了書房。
他記得清楚,扶夏當初捐畫的時候承諾過,作為附贈,可以按照買主的要求在留白處題一行字。
季晏承想了想,把管家叫到了身邊,問他們:「夏先生平時愛吃什麼?」
管家心裡雖然疑惑,但還是仔細回憶了一下,如實報上幾樣菜名。
季晏承指尖輕撫著紙面,盯著畫中扶夏的筆跡淡淡「嗯」了聲。
「讓廚房提前去準備吧。」
之後沒再多說什麼,拿出手機,把電話給拍賣行撥了過去。
如果不是拍賣行的人突然聯繫自己,扶夏都快忘了自己還要給人家畫上題字這麼回事了。
說起來也怪當時的買主,題字這事其實全憑自願,對方可以要、也可以選擇不要。
時隔這麼久沒有音信,放在行里的規矩上,扶夏自然也就當做不需要處理了。
然而既然是當初答應好的,那說到肯定得做到。
扶夏讓拍賣行的人把買主的聯繫方式給自己,想著單獨跟人聯繫,中秋節放假的時候剛好可以過去一趟。
看著對方發來那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號碼,扶夏深深擰起眉,一下子又沉默了。
站在陽台上吹了會兒風,扶夏回頭朝李子清的房間望了一眼,見人已經睡下,這才低頭操作著手機,把季晏承的號碼從黑名單拉了回來。
信號接通的一瞬間,他再也抑制不住胸腔里的怒火,衝著對面喊出了聲:「你到底想幹什麼?我有沒有說過?不要再拿這種無聊的藉口來煩我!」
「這次不是無聊的藉口。」
聽筒那頭,季晏承的聲音一派平靜:「我現在是這幅畫的主人,需要它在最大程度上做到保值,之後出手才能賣出高價。」
之後很客氣、但又略顯落寞地喚了他一聲:「夏老師。」
「畫在家裡,還得麻煩你親自過來一趟。」
季晏承把自己位置擺得很正,現在完全是作為一個買家再跟他交涉,提出的請求也合乎常理。
扶夏靠在牆上錘了錘發脹的腦門,嘆口氣,有氣無力問道:「去你哪個家?」
那頭頓了頓,說:「我們曾經的家。」
「……」
扶夏想罵人,但還是收住了。
約莫是預料到自己不會接話,季晏承很快接著開口:「明早我會派車過去接你。」
「如果你不來,我會讓拍賣行的人,親自上門去請。」
時隔幾個月再踏入西郊別苑,扶夏心境較之以前有了很大的改變。
這裡的每一寸土地、甚至是房檐上的每一片磚瓦,都曾親眼見證自己從18到26歲於二樓窗前痴痴等待的那些蹉跎年華。
雖然用「故地重遊」幾個字來形容有點牽強,但扶夏心中的感慨總歸是大過於悲傷的。
屋裡的所有陳設還是自己離開時的那副樣子,烏金木軟塌上的書還是自己常看的那一本,茶案上的花瓶里插著兩隻乾梅,座鐘鏡面在陽光的照射下映出刺眼的光。
一切都沒有變,包括時鐘上的指針都仿佛停在原地。
似乎只有自己是步履不停朝前走著的,但扶夏很慶幸,慶幸自己已經走出來了。
季晏承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就這麼一言不發靜靜望著他,扶夏走上樓,對視兩秒很快將自己的視線抽了回來。
季晏承身上的這件灰色襯衫不是第一次穿,同樣的衣服,他還是他。可不知怎麼的,此時倚在欄杆上卻自內而外散發出一種……用言語無法形容的頹唐。
扶夏與人擦肩進了書房,寬大的桌案上正擺著之前在拍賣會上賣出的那副畫,筆和墨都已經備好了。
知道他也會跟上來,扶夏沒有回頭,問人:「需要寫什麼?」
季晏承站定在書櫃邊,一雙黯眸直勾勾盯在扶夏清冷的背影上,須臾後出聲:「就寫『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吧。」
扶夏何嘗不懂詩里的意思,但著實恨極了季晏承在自己面前這副又當又立的樣子。
明明被渣、被傷害的人是自己,怎麼說得他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聞言「呵」了聲:「季總可想好,這是一幅潑墨山水,題的字跟畫裡的意境不搭邊,之後可能就賣不出去了。」
「沒關係。」季晏承柔聲堅定道:「就寫這個。」
「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扶夏提筆蘸墨,其間沒有任何的停頓,一氣呵成在畫卷右側留下兩行納蘭的詩,最後印下刻有自己姓名的私章,怎麼看怎麼彆扭。
「現在行了吧?」
坐車兩小時,回來總共在書房裡就待了三分鐘,扶夏放下筆整理好袖子,隨後抬頭。
「季總看下,沒問題的話,我就先走了。」
季晏承的眼中此時才堪堪有了些波動,看過來,下意識想要抬手,想起之前在畫廊那一幕卻又不敢再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