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夏很溫柔,但是從來不刻意諂媚,腹有詩書,故而身上總是透著一股子文人不願低頭的清高勁,如高山上純淨的蒼雪,窩在自己懷裡的時候又會化作弱骨柔心的一汪水,引人與他一同沉溺。
他身上既有陌上君子執筆的書墨氣,沐浴後混合著體香,又帶著像牛奶一樣的甜。
不管具體是哪一種,季晏承想,他都是喜歡的。
只可惜,那種把人擁進懷裡便能安睡整晚的機會,怕是再也不會有了。
見人愣愣望著眼前那杯酒出神,肖讓明知道他中了什麼邪,卻還要往人脊梁骨上戳,裝作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不是吧,你這還沒結婚呢,就開始為你老婆守身如玉了?」
說罷伏下身子抿了口酒,滿含深意看過來:「別怪我多嘴,那丫頭在外面玩得比你還野呢。」
季晏承心煩,喝酒本是為了找個地方安安靜靜消磨會兒時間,誰知差點讓肖讓給帶到溝里。
現在也終是沒了與人繼續耗下去的耐心,推開貼著自己的男生,起身系上扣子:「你自己慢慢喝,我先回去了。」
「剛來就要走?你別不是又要回辦公室吧?」肖讓大睜倆眼也跟著站了起來。
「我回哪不用跟你報備吧?」季晏承不想與他囉嗦,瞥了人一眼轉身開門。
出來後卻正好與前來向他匯報明日行程的助理對上,人站在旁邊茫然詢問:「季總,接下來去哪?」
季晏承揣在褲兜里的右手猝然緊了緊,很想說一句:直接開車去北城。
閉眼想了想,最後還是忍下那股子衝動,疲憊吐出三個字:「去別苑。」
助理這次在路上提前通知了管家,知道季晏承肚子空著,讓小廚房多備幾樣吃食。
詢問過季晏承意見後,人靠在后座上怔怔望著窗外,卻說,他只想吃一碗餛飩。
扶夏之前凍在冰箱裡的已經全部吃完,管家無法,只得叫廚子現場和面趕緊給人包現成的。
一人剁菜盤餡,一人燒水,前前後後快兩個小時折騰,當冒著騰騰熱氣的雞湯餛飩端上桌,季晏承就只嘗了一口,卻又將勺子放下,不作聲了。
根本就不是那個味道。
季晏承擰著眉靠在椅子上,眉宇間透出濃濃的倦意。
時間一分一秒安靜地過去,管家帶著傭人負手站在他身後,周遭的氛圍一派死氣沉沉。
就在這時,季晏承兜里的手機突然震了起來,看也沒看就接起,另一頭很快就響起一道尖細的女音。
「季晏承,你讓你的人辦事上點心行不行啊?」
「讓他們自己看看,給我選的手捧花都是些什麼雜七雜八的品種?一點也不特別,樣子一個比一個難看。」
林清雯近來給季晏承打的電話,可以說比之前認識這麼多年加起來還要多。
季晏承知道她對婚禮的事上心倒不是多在意自己,而是樣樣都要最好的,絕不能在名媛圈裡丟了面子。
於是默了默,問人:「那你想怎麼樣?」
林清雯想了想,聲音逐漸和緩下來:「我前兩天在雜誌上看到有一種繡球花,名字叫『無盡夏』。」
「花期已經過了,可我就想要那個,你派人給我到別的地方找找去,如果……」
聽筒里的聲音在季晏承耳邊越來越模糊,「無盡夏」三個字就像是帶著某種神奇的魔法,幾乎是一瞬間,引得季晏承猛地靈醒過來、睜開了眼睛。
自此,他的腦中便再也容不下除此之外的更多信息。
沒再管林清雯後面還要說什麼,季晏承將電話掐斷,穿著拖鞋三兩步奔向了後花園。
管家和一眾傭人不明所以,也紛紛跟了出來。
還沒站定,就見人上前掐著自己的肩膀問:「花呢?這裡種的花去哪了?」
望著此刻光禿禿連根草都沒長出來的花圃,管家一臉疑惑:「季總您忘了?夏先生過生日那天晚上,花園被大雨沖毀了,他、他還淋雨病了一場。」
「之後就再也沒有提起種花的事情了。」
為了方便人想起來,管家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開口:「夏先生那天晚上做了一桌子菜,為了給蘿蔔雕花還切了手,買了蛋糕,一直在餐廳坐著等您回來。」
「後來沒等著,就把那些吃食全倒進垃圾桶上了樓。半夜突然下起了雨,再之後的事情,您回來就都看到了……」
管家這邊話音漸弱,季晏承鬆了鉗著人的力道,自嘲般輕笑出聲。
他怎麼可能想不起來?
不但想起了扶夏生日那晚的漫天大雨,更記起了曾幾何時,他站在落地窗前問自己要戒指時那副滿懷期待的神情。
北城的三次見面,季晏承知道他說的全都是謊言。
曾經用那般炙熱的眼神回望過自己,怎麼可能一夕之間就像完全變了個人,將曾經那些寫在臉上如此明顯的愛意統統歸結為逢場作戲?
唯一能做出的合理解釋,便只有歸咎於自己對他不知珍惜的反覆作踐,肆意揮霍他的溫順以及雙手捧著、血淋淋奉獻上來的一顆真心,把這一切都當成了理所當然。
一次次的希望落空後,最後迎來的結局,便只剩下愛意燃盡的心灰意冷,徹底放棄。
季晏承知道現在怪不了任何人,這孽是自己生生造下的,再多的苦都得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