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看着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即使几缕银色的碎遮去了一小部分眸光也依旧掩盖不住那双眸子在视觉上蕴含的最直观的瑰丽,但视线只要再多停留一刻,深看其中却唯有无法释然的麻木。
“我可以抱你吗?”清水清突然问。
琴酒没有说话,主动抬起手臂将对方拥入怀中。
清水清的头被按在一个宽阔的肩膀上,他们的身体明明已经几近完全贴合,他却仍旧敛着眸子固执地重复了一声:“我可以抱你吗?”
“嗯。”
直到听到这声低沉的肯定的答复,他才终于抬起手臂,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扣住了对方的腰身。
这个有所依靠、有所回应的拥抱勉强填补了他飘渺的安全感和空洞的胸腔,琴酒的身上仿佛带着一种魔力,仅需一声回应或者是一个拥抱就可以把他从焦躁不安的沼泽中拉出来,于是他枕着那个肩膀,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养父母都是组织里的人,他们的地位并不高,却也不算很低,至少并非底层人员。”他停顿了几秒,诡异的寂静中他们头顶的钟表仍旧在嗒嗒地努力工作运转,他缓缓道:“不过那并不重要,因为后来他们都死了……那两个人死得都不太光彩,我以为组织也不会让我活着。”
他仿佛还能记起那个画面,他漠然地环视着“家”中的空旷,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开始猜测鲜血是否已经扩散到了脚下,在生理性的无法抑制的干呕中,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场生在公路上的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
就这么死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否则他还能去哪里?这世上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与其继续这种飘渺的游移,不如陷入永眠的沉寂。
那一天,他以为他的并不算长的生命终于可以走到尽头。
所以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只是静静地坐在沙上等待着死神按响门铃,等待着死神镰刀的挥下但是故事的走向远非如此,事实证明,他果然不够聪明,所以才永远都猜不对自己真正的命运。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进已经支离破碎的“家”,捡起破损的相框,轻描淡写地弹去上面零星碎的玻璃渣,又一脸温和地递到他的面前。
【“……竟然就这么把你留下来了?你明明这么有天赋,这么地……适合做一个杀手。”】
天赋,又是天赋,他当时没有回应那几句话,只是平静地接过了那个破碎的相框,那是由他的养母主张要拍的全家福,相片中站在最中央的黑男孩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直到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也没有露出丝毫笑容。
【“清,要跟我走吗?”】
一只手递到他面前,他仰着头去看那个男人,他曾经不止一次见过对方,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场合会以这种模式再度见面。
【“活下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噼里啪啦的燃爆声携带着濒临绝境的父母的嘶吼仿佛再次叩击着他的耳膜,他把那个破损的相框放在沙上,选择握住了那只手从那天起,他成为了boss手下最趁手的一把刀,成为了最完美的“清酒”。
或许那时的他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个活着的理由,找寻到一个归属,哪怕是从未让他留下过任何有关愉快的记忆的组织也好哪里都好,给他一个属于自己的立场,给他一块立足之地,他甚至不需要有人抓住他,只要有人给他一个锚点,他就敢用钉子把自己钉死在那里。
boss在他最迷茫的时候对他伸出了手,他握上了那只手,从此成为了清酒,那时候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陷入茫然。但为什么,为什么他当初明明选择握住了那只手,后日却依旧会为“我是谁”这个问题而深陷困扰?
他曾经问过boss自己是谁,boss只是微笑着告诉他:只要你想,你可以是清酒,是我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坚定地点下头,却从未考虑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再锋利、如果他已经不再是boss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了又该如何。
他也没有多余的选择,神明出给他的选择题往往只有一个选项,他别无选择,只好看似坚定地沿着那条漆黑的小路走下去他以为即使他今天没能死在路口,未来也必然会死在路上。
但是他错了,当他在悬崖边打转的时候,有个人突然冒出来拦住了他。
“是那个卧底吧。”琴酒用的是陈述语气。
清水清并不意外琴酒会有所猜测,毕竟琴酒可比他聪明得多,他点了点头,即使这个动作在紧紧贴合的拥抱中多少显得有些无意义,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他用脸颊蹭了蹭琴酒的肩膀。
“日本威士忌是个好人,各种意义上的好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在琴酒面前定义日本威士忌,讨厌卧底的组织鹰犬和已经殉职的前警方卧底,共同点或许只有这两个人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琴酒,我一生中从未有过后悔的事,即使我做过的事都并非每件都让我问心无愧,但是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一定还会选择那么做……除了日本威士忌的那件事。”
“唯独关于日本威士忌,我觉得我做错了。”酸涩感涌上鼻腔,他的声音里沾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我选错了答案。”
他从前只做过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题,面对多个选择时竟然慌了神,竟然在一些幼稚心理下选了最不该选的那个答案。
放走苏格兰威士忌并未让他的内心开始平复起来,就像伤口愈合后会留下疤痕,那道疤反而开始隐秘地提醒起他这道伤是怎么来的,不断让他意识到皮肤下面是多么血淋淋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