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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昼轻轻巧巧地拉住侍女的胳膊,声音很清脆,但是到底是在青楼里长大的,尾音里无意识地带了点撒娇意味,“我想把这只小土鸡留在我身边。”

侍女低头看她一眼,沉默片刻后冷冰冰地回答:“不合适。”

李春昼眼波流转,纤长的眼睫毛近看像把小扇子,她脸色不变,依旧是那副笑容娇美的模样,又强调了一遍,“我就是要养。”

侍女没再拒绝,低下头解释说:“姑娘,禽类都是直肠子,会随地排泄,你身边带着它……不合适。”

“那……”李春昼微微思忖了一下,“给它做个袋子,戴在屁股上。”

两个人眼对眼沉默了片刻,无声地较着劲儿。

“嗯。”最后还是侍女退了一步,不带感情地应下来,又平静道:“李妈妈催了好几遍了,姑娘快去吧。”

李春昼迈开腿要走,想了想又折回来,把地上的小土鸡搂进腋下,低头对它叮嘱道:“你可千万别拉在我身上嗷!”

说完,她步伐轻盈地跑进楼里,白天时候的春华楼不像夜里那般热闹,姑娘们还没醒,客人也都散得差不多,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的下人瞧见了李春昼,低头朝她问好。

李春昼挨个应了一声,上楼跑进老鸨所在的房间,轻轻敲了敲后便直接推开了门。

老鸨梳妆整齐,她如今也才四十出头,徐娘半老,风姿犹存,但多年浸淫风月场合,眉眼间又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精明算计。

老鸨见了李春昼就眼神一亮,手里的烟杆往桌上一放,吐出一口白雾似的烟气,眉眼俱笑,一边叫着“我儿”,一边朝李春昼走过来,待走近时,又一愣,问:“怎么抱了只鸡过来?”

李春昼把小土鸡往怀里抱了抱,眼睛亮晶晶地说:“路上碰见的,我很喜欢,想养在我身边。”

李春昼是春华楼现在名气最大的台柱子之一,老鸨不愿意惹这小摇钱树生气,便随和地说:“你想养就养着吧。”

她又爱怜地摸了摸李春昼皎洁柔软的小脸,压低了声音,对李春昼耳语道:“乖女儿,前些日子里那些风言风语娘都给你处理好了,放心,那件案子牵扯不到你头上。”

李春昼依偎在老鸨身边,埋下头撒娇似的喊了几声妈妈。

凡是春华楼里有名的伎女,没有不被盛京城里的闲汉们嚼口舌、搬弄是非的,而最近的风言风语之所以需要老鸨亲自处理,则是因为这是一起连环杀人的案子,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还把春华楼的小摇钱树李春昼给牵扯了进去。

老鸨满意地抚摸着李春昼长开以后越发漂亮的脸蛋,说:“好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二爷一回京城就看你来了,赶紧换身衣裳上去吧!”

李春昼含糊着答应了一声,把自己怀里的鸡放下来,任由老鸨身边的侍女带自己去梳妆打扮,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依旧是轻薄的丝绸料子,头上的白牡丹摘下来,换了朵开得更艳的簪上去。

李春昼一年四季都簪花,而且只簪牡丹花,牡丹并不常开,但是春华楼里有专门的花房,几个养花师傅一年四季就忙这么一件事,保证李春昼不论什么时候都有牡丹花戴。

这事荒唐至极了,养花的师傅甚至还是从宫里出来的,是二皇子专门要出来哄李春昼玩的,因此也没人敢明着议论什么,但是背地里的议论像是春天里的野火一样早就蔓延开了。

大部分时间,李春昼头上戴的都是白牡丹,一月里有那么几天戴红牡丹,像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暗示,京城里爱看热闹的都说花的颜色跟李春昼的月事是联系在一起的,他们讲起这件事时脸上总难免带这些玩味狎昵的神色,戏称她为“牡丹娘”。

总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到李春昼耳里,李春昼根本不在意,照样戴自己的花。

时间久了,她的名声伴着好事者的议论纷纷传遍了整个京城,甚至在大梁其他地方的土地上,也能听到李春昼的名字。

老鸨口中的“二爷”,便是大梁的二皇子,梁长风。

老鸨看出来李春昼对一会儿要去见二皇子的事有些恹恹,便半是劝告半是催促地对她耳提面命道:“春娘,还记得娘跟你说过什么吗?”

李春昼掀起眼皮,抿抿唇,声音柔和清脆地回答道:“记得,我会好好陪二爷的,妈妈放心。”

除了一个手段狠辣的经营者,春华楼还必须要有一个难以撼动的依仗。

大梁北面边境处成日里打仗,世道早就乱了,就连盛京里的人心也乱得差不多,大家都是得过且过,有一天过一天,虽说春华楼在盛京里算得上头一号,但是春华楼的这些姑娘们,大部分也都是乌合之众,姑娘们在楼里相依为命,卖身求生,像水面上的浮萍一样漂泊无根,有时却也勾心斗角,她们没受到过什么正常的教育,目光短浅,自然看不到长久的利益,面对困难和诱惑,下意识便会将矛头对准身边人。

太阳底下无新事,即使是在整个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最奢靡高调的春华楼里,所能看到的,也全是更悲惨的轮回,更绝望的人生,更无助的乞求,更冷漠的看客。

在这个沉闷的时代里,命运好像从未对任何人怜悯。

天底下自然没有比皇家更高的大树。现在的春华楼,虽说明面上还是老鸨在经营,实际上真正的所有权已经在二皇子手中了。

只是少有人知晓。

春华楼是二皇子在盛京城里钱袋子,也是他在盛京里探听消息的耳目。

在李春昼的美貌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老鸨便对她予以厚望,日日提醒李春昼——这楼里所有人的未来,都落在她身上。

所以李春昼必须懂事,不能任性,不能惹贵人生气,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对二皇子,她都应该摆出一副笑脸来。

从小被灌输着这样的想法长大,李春昼早已习惯将笑容刻在脸上。

去见二皇子总不能再时时刻刻抱着一只鸡了,李春昼把小土鸡托付给身边侍女,郑重地说:“这只鸡是我的,帮我看一会儿……它是我的东西,可别跟其他的鸡弄混了哦。”

侍女点点头应下来,于是李春昼放心地离开了。

她推开楼上雅间的房门时,二皇子果然正坐在里面等她,他单手撑在桌上闭目养神,乌木一般浓黑的头发束发成髻,半掩在阴影下的脸俊美异常。

他听到门口的动静以后慢慢睁开眼睛,剑眉之下是一对标致的丹凤眼,不笑时自带几分睥睨的意味。

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李春昼条件反射般,将笑意挂上嘴角。

这一幕,在过往的轮回中已经出现了整整一百二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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