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疏缈感知又变成了第三视角,她看见自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颈椎弯折成一个恐怖的角度。
得到消息的周回跌跌撞撞地推开人群,模样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无神,仿佛肉体失去了灵魂一般。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她,颤抖着伸出手试探她的鼻息。
周回从喉咙里出一声困兽的哀鸣,血撞心头直往上涌,整个人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他喘息着、呻吟着,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染红了一向挺括整洁的衬衫。
得到消息的季书朗匆匆赶来,他不相信妹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坚持要做尸检。
拿到报告的季书朗转身一拳砸在周回的脸上:“畜牲!”
——季疏缈的肚子里,有一个四周的胎儿。
周回猩红着眼睛将那一拳还了回去,两人谁也不让着谁,用尽全身力气扭打在一起,任旁人如何劝解也无法分开。
周回笑得比哭更难看:“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哥哥?谁知道你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是不是为了遗产来的?!”
季书朗一拳砸在他的腹部,同样双眼猩红:“你又算什么东西?!”
两人拼尽全力,都想把痛苦化成怨怼宣泄在对方身上,以求解脱。
两人直打到精疲力尽、泪流满面。
尽管谁也不愿意搭理对方,可两人依旧默契地给季疏缈办了葬礼,处理了季疏缈的遗物——她的财产都无偿捐了出去,算是给她积福积德,毕竟下楼梯摔死这种死法,多少有些时运不济。
季书朗坚持将她的骨灰带回乡安葬,这一次周回没有反对。
季振华与秦蓉的合葬墓旁,又多了一个坟包。
“我很快会忘记你。”
周回站在她的墓碑前轻声说,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说很快会忘了季疏缈的周回,活成了她的遗物
不过一年,被悔恨苦苦折磨的周回就卖掉了公司,买下她家的老宅,根据老照片复原成从前的模样。
周回就那样在季家沟住了下来,每天上山给她和父母擦擦墓碑,说说话。
“我想在你的碑上刻下我的名字,在你的名字前加上一个‘妻’字,可是又怕你生气。”
周回垂下眼,两颗泪珠砸在了土地上,沁进了土壤里。
“你怎么能忘了呢?是讨厌我吗?还是真的忘了?”
没有人回答他,山林里只有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
季家沟的人一开始把周回当饭后谈资,天长日久,也接受了村里有这么一个人,老人们还时常指导周回在屋子旁的空地里种菜。
过了几年,季书朗带着癌症晚期的季时谦回乡,与周回冰释前嫌,两人又一起陪着季时谦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世道彻底乱起来时,季家沟空前地团结,互相援助。
面对来村子里扫荡洗劫的流匪,有人出主意——活人都藏在坟墓里,把村子伪装成空村庄。
于是年轻人轮流放哨,一旦现有陌生人靠近村子,所有人就藏进自家先人的坟墓里。
每次危机解除,人们都会扒开季疏缈的坟包,把抱着她骨灰盒、不肯出来的周回拉出来。
村子里不敢再耕种,村民们拿出自己不多的吃食分享,一起嚼树叶摘野果。
在生存危机前,精神与肉体双重折磨下,老人们最先扛不住,一个接一个地去世,周回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简单的葬礼,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人,其中有生病却无药救治的季书朗。
长寿,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华夏将末世组织连根拔起,季家沟的幸存者们听着广播泪流满面,欢庆崭新的世界。
人们扛起锄头下地,斗志昂扬要响应政策号召,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生产生活。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末世以前。
周回依然每天上山给她擦墓碑、坐在坟前和她说些可有可无的闲话。
村里谁家的母猪生了十二只小猪崽、他今天撒了豌豆种子在菜地里、一会儿要去镇上买几只小鸡崽回来养……
好好的总裁,活成了村夫,活成了未亡人。
以往要西装笔挺才能出门的人,鞋上、裤腿永远沾着新鲜的泥土。
大地震来临时,天崩地裂的时候,周回跌跌撞撞地爬上山,看着被震裂的坟包,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抱着季疏缈的骨灰盒被大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