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殷鱗用手指貼了貼他的嘴唇,總是凌厲的眉眼竟顯出一種柔和來。
這種柔和與他平時看著陳小寶流露而出的喜悅和愛不同,它來源於一些軟弱,一些妥協,還有一些頹唐的挽留。
陳小寶分不清這許多情緒,但他下意識地安靜下來。
殷鱗說道:「睡吧,我會陪著你的。」
陳小寶眨眨眼,乖巧地點了點頭,帶著即將和親人重逢的喜悅,甜甜地進入了夢鄉。
殷鱗坐在床邊,安靜地看了他一整夜,而陳小寶沒了他的懷抱,竟也一夜好眠。
他的選擇是對的,殷鱗心想,陳小寶的家人對他的幫助要比自己帶來的多得多。
一直到天蒙蒙亮,殷鱗才起身坐到了桌前,而陳小寶哼哼了一聲,翻了個身,不一會兒也跟著醒了。他雖然一副沒有睡飽的睏倦模樣,但看起來至少比之前要有精神得多,殷鱗一面幫他擦臉漱口,一面叫人端了早飯上來。
陳小寶抱著殷鱗的胳膊,想到對方說等自己養好了就能去見家人了,於是瞪圓了眼睛,努力吃飯。這回都不需要殷鱗哄著去喂,他便自個兒把肚子填的滿滿的了。
殷鱗見陳小寶肉眼可見的活潑起來,心裡緊繃的一根弦也慢慢地鬆了下來。
陳小寶吃完飯,抬頭看看殷鱗,又撲進他懷裡,甜滋滋地說道:「謝謝相公!」
殷鱗也禁不住笑了,摸摸他的頭,帶他出去散步消食。
人一旦有了期盼,從負面情緒中走出來的度便快得驚人。
陳小寶一開始還吃得不多,但已經不會嘔吐了。他堅持幾頓,慢慢地,胃口就好了起來,臉頰上消失的軟肉也飛快地長回來了,手感好得殷鱗成天捧著對方的臉蛋說話。
陳小寶又恢復了從前無憂無慮的模樣,並且這一次他是真的走出來了,他的快樂並不受任何外在原因的強迫。
但殷鱗看著他,卻只想叫時間變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時間當然不會因為任何人的祈求而變慢,沒過多久,陳小寶便在一次睡前詢問殷鱗,他什麼時候能去見見家人。
殷鱗的心無止盡的往下沉去,他想,這一天還是來了。但他仍要去對陳小寶笑,說道:「睡過這一覺吧,明天我就帶你去見他們。」
陳小寶聽到這話,幾乎整個人都明亮起來了。他在殷鱗的懷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好容易不動了,又總是過一會兒便忍不住同他說話。
而殷鱗也縱容著他鬧騰了大半個夜晚,一直到陳小寶實在熬不過去,閉上了眼,殷鱗才抱著對方,珍惜地度過這最後一段用小手段哄騙來的時間。
待到陳小寶醒來時,已經到了中午,而等他們吃過飯,收拾好一切去到人間時,已經將近傍晚了。
他們降落在一個安靜地小巷子裡,陳小寶牽著殷鱗的手,開心得原地蹦躂了兩下,仰頭朝他看去。
殷鱗臉上也帶著微微的笑意,牽著陳小寶往外走。
這裡離陳家不遠,街上也很是熱鬧,但陳小寶卻完全不像之前一樣會被各色攤販吸引去注意力。他抬著頭,目光在每家每戶的牌匾上轉過,急切地尋找著陳家的字樣。
也是殷鱗告訴他後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就叫做陳小寶,多麼巧呀,那天晚上他連做夢都是笑著的哩!
兩人走了一路,終於遙遙地見到了陳家的大門。
殷鱗原本以為陳家頂多派個下人在門口守著,卻沒想到會看見一個臨時搭起來的棚子。雖然擋著一扇屏風,但從影子上絲毫不難看出裡面是一身精緻打扮,端正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的陳劉氏。
而對方顯然已經不是第一天守在這裡了。
這至少證明陳家的人對陳小寶十分重視,他的母親非常愛他,殷鱗心想,也許和他對陳小寶的愛不相上下。
因為角度原因,陳小寶沒有看見陳家的門匾,他還不知道殷鱗為什麼突然停了下來,拽了拽對方的手。
但下一刻,守在棚子外的福叔已經認出了殷鱗,自然也認出了他牽在手中的陳小寶。
年邁的老僕激動得話都說不清楚,含混不清地叫道:「夫人!嗚嗚嗚夫人!」
屏風後的陳劉氏猛地站起身,不顧座椅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毫不顧及形象地從屏風後奔了出來。
陳小寶長得和陳劉氏幾乎有五分像,後者一見到殷鱗牽著的小少年,便立即淚灑當場,叫道:「小寶!」
「小寶!」她叫,一雙小腳踩著繡鞋,飛快地奔跑著。周圍的行人對這樣一個突然出現在街道上的貴婦人露出奇異的目光,但她通通不在乎,好像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只要她的孩子在那裡,她就願意踏上前去!「娘的小寶啊!」
陳小寶也是一愣,還未反應過來,眼淚已噴涌而出,掙開殷鱗的手,撲進了陳劉氏的懷中,叫道:「娘!」
陳劉氏一把將陳小寶摟緊,不斷地摸著他的頭髮,後背,臉頰,哭得泣不成聲:「我的小寶!是我的小寶!你受苦了!是娘親沒用,是娘親沒用啊!」
陳小寶也嗚嗚地哭著,他期待了太久,根本說不出話來,只叫道:「娘!娘!」
陳劉氏畢竟經歷過許多事,還是率先恢復了一些理智。她看了一眼殷鱗,便一手攬著陳小寶,雙膝一屈,朝對方跪了下去。
陳小寶和殷鱗都嚇了一大跳,連忙將人扶了起來。尤其是殷鱗,生怕叫對方跪了自己,說道:「萬萬不可!我……晚輩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