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若打个比方,等若一次呼吸,须得一呼一吸才算完整。梁子翁现在只吸了一口气,正准备酣畅淋漓一吐而出。
按理来说,接下来他该发起狂风骤雨般攻势。只可惜的是,九阴真经从来不讲究“按理来说”四个字。
鹿尘面上青气一现,翻滚动荡的气血竟然平息,难以为继的真气可以再起,刚刚后撤的几步似乎完全是个玩笑,又或者单纯属于梁子翁的幻想。
身子一晃,变戏法般似重新踏出步伐,并且比刚才更接近梁子翁。
梁子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他在眨眼间成了木鸡,脑子里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莫非这年轻道士并非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刚才自己打退了一个,而有另一个接替了他?
这想法或能解释为何鹿尘旧力未去、新力已生,却无法解释梁子翁此前六十多年人生中任何一件事情。
鹿尘杀机又至,双手交错抓来,风雪经过了他,像陡然来到另一处天地,再微小的雪花,也倏然被切割撕裂,变得更加细碎,更加细密,洋洋洒洒如落盐。
一时之间,梁子翁只好退。
猛往后撤退。
一边退,一边以“野狐拳”拆招。
梁子翁既退,鹿尘就进。
他龙行虎步,步步紧逼,双手连环打击,十指铁画银钩,爪痕纵横交错,幻化出无数爪影纷呈,赫然展现出一种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杀死你永不停的气势。
两人你追我逃,你进我退,你攻我守,转瞬间跨越十多丈距离,噼里啪啦交手十多二十招,打得一路雪飞风走,山道上也划拉出一条无雪的路径。
在这过程中,梁子翁匆忙招架,左支右拙,苦不堪言。
他功力在鹿尘之上,哪怕一开始陷入被动,也能占据上风。双拳数次与九阴神爪的气劲正面对抗,经受了种种刀劈斧凿似锐利杀机,同时也给鹿尘给予种种打击,敢保证任何四品货色,都将支撑不住。
可最令人难以接受之处就在于这,如此激战,如此打击,鹿尘却仿佛永远和第一招一模一样,不会疲倦也不会受伤。
或者说,他疲倦过,也伤过,但是面上青气一现,疲倦成了不疲倦,伤成了无伤势。对他而言,招招都可全无保留,似一个家有金山的大富二代,使得梁子翁逐渐落入难以逆转的下风。
梁子翁境况越来越艰难,一时招架渐慢,招式渐缓,令体力、气力均有不同程度降低。
但为何如此,他想不清楚,也弄不明白,他心中千言万语,无法化为一句话。
若鹿尘知道他的心声,很愿意用四个字为他总结,就叫做“这不武学”。但前提是梁子翁已然倒下,而鹿尘正在逼近这目标。
这一路山道崎岖,梁子翁也并不总能找着后撤的去处,一路拼斗至近一百招,终于被逼近至一处峭壁之下,再无任何退路。
在彻底毫无转圜余地之前,梁子翁忽然变招,竟不往前去,而往后探。
轰隆——双手打入身后岩壁,轻松如面对豆腐一般,深深插入其中,然后借此作为支点,身子腾空而起,离地三四尺,重新以一双腿面对鹿尘。
刷刷刷,瞬息之间,双腿连环踢出,似两条灵动至极的毒蛇,又好像两道霹雳闪电,绕开了鹿尘九阴神爪,直取他脑袋胸口处的要害。
这绝命一搏,力道之大,恰如两枚骤然砸落的万斤巨石。砰砰两声,出腿之际,汹涌爆发的气流顺着腿延展爆发出去,打在下方雪地之中,竟至于炸起数尺高的散雪,飞入半空。
但飞雪休说落下,尚飞起一半时,鹿尘已先一步收抓抵挡,运力于小臂,一左一右,硬生生受了梁子翁两腿。
然后他面上那令人绝望的青气再起,动作不停,手掌齐齐往下一扣,十指发力,如虎咬,似雀啄,在半空中极为快速的一掠。
这一掠太快太急,也太匆忙,来不及捕捉,便成为往后逝去的风景。鹿尘的双手自手掌到小臂位置,似乎都一下子消失了,成了两条模糊的黑影。
黑影闪烁了十数次。
梁子翁大叫一声,不管不顾,还待反击。两手从石壁抽出,猛得抬起,张牙舞爪,身子却如遭雷击,往后重重撞在峭壁上,然后定格,瞪大了双眼,彻彻底底不动了,连同那大叫的一声也戛然而止。
世界似乎一瞬间静了下来。
鹿尘肩头一塌,手往回缩,宽大的袖子一落,罩住刚才大展神威的九阴神爪。
手臂上有大量热能蒸发出来,过处碾着飞雪、烧着冰汽,冒出一缕缕青烟。
半空中生出极宏大高亢嘹亮的轰鸣声,梁子翁身子前后左右上下,数百朵上千朵雪花忽然齐齐一荡,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震碎震碎震碎震碎,再扫荡一空,形成漫天飞雪中短暂的真空。
然后他的面孔、脖颈、胸膛、腰腹、双腿、手臂……身体整个正面,忽然同时浮现出数十处爪痕,纵横交错、深入血骨。
噗噗噗噗噗——
身子一颤,鲜血四下里飚射出来。
这堂堂后天二品高手,双眼无神,面目震佈,终于如个破烂的玩偶,摇晃了一下,轰然倒塌。
……
一刻钟后,一朵旗花火箭,飞入了苍穹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