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雪夜是这样的,天苍苍地茫茫只能听见风雪呼啸的声响,那是一种宏大的力量,它罩住了天地,也遮蔽了耳目,人不只是变得渺小,更显得迟钝。
无论如何大声呼喊、尖叫嘶吼,乃至于一条生命临逝前最后绷紧了力量爆发出的反抗,均只能成为风雪中一道了无痕迹的呜咽,被偶然刮过的一道狂风席卷着飘飞远去。
除了鳌拜,谁也没有发现建宁郡主死了。
这正如没人发现帐篷内有两位罕见至极的先天高手在交战一般。
建宁郡主的人头高高飞起,短暂的滞空唯独在这一刻无比漫长,她双眼瞪大,似乎仍有知觉与视觉,眸子里映出两道交错的身影。
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被她抛之脑后,恰如她自己脑袋被抛飞在了天空,死其实没什么恐怖的。
——见了此番高手一战,才叫真正恐怖!
“我要杀了你!”
高达九尺的鳌拜闪电般冲了上来,他动作既猛且快,像个莽夫。但他不是真正的莽夫,冲上来同时,一脚已戳在旁边的兵器架下方,再一挑。
砰一声,叮叮当当沉重声音不绝于耳。兵器架通体由铁铸造,上面的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也全是用来锻炼力气的用具,并非战场用具,因而更重,加起来足足数千斤重量。
现下却被一踹而起、一挑而飞,均似有生命般调整角度,如影随形陪伴着鳌拜,一并袭来。
数十件兵器,有旋转、有直刺、有飞撞、有猛砸……根据其重心、形态、锐钝各自不同,皆选择最有利的攻击角度,携狂风暴雨之势,宛若数十个高手同时发起进攻。
鳌拜这一脚下来,皮是一力,肉是一力,骨是一力,甚至血浆如汞,轻微一震,也是一力。
看似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劲力入体便眨眼间分作数十股,每一股均发挥出兵器的最大特性,足见他炼体先天对劲力掌控的老道。
霎时间,丘处机心中产生错觉,似乎天地翻转,身后不是身后,而是无法再避的地面,面前不是面前,而是破开了洞的苍穹,有倒灌倾泻下来的天河,形成好一场瓢泼大雨。
区别在于,实际的雨水轻盈,打在脸上最多淋湿,而面前每一滴雨均有上百斤重,足可叫人化作齑粉。
更重要之处在于,鳌拜是那藏身于雨水中的轰雷霹雳。任何人若一见兵器雨,便心惊胆战、眼花缭乱,注意力放在他处的一刹,真正猛烈可怖的攻势便顷刻而来。
面临如此境况,丘处机只笑。
冷笑。
他是个极喜欢冷笑的道士,冷笑是他的喜好,也是他的手段。他看到了不平的事情冷笑,他看到了该死的人还是冷笑,他被徒儿暗算时冷笑,他要杀人时还是冷笑。
这世上有多少人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还能冷笑的?
料想绝对不多,而他是其中一个,冷笑亦成了他的骄傲。
老实说,他脾气不好,智商不高,曾经做过错事。他一厢情愿,自以为是,以前有过误会。他一次冷笑,将郭啸天、杨铁心当做拦路鹰犬。又一次冷笑,把江南七怪和焦木和尚视作金人走狗。
到头来,郭靖流浪蒙元,杨康沦落大金,七怪远走漠北,包氏屈身于人。这都是他的错,他害苦了人家,平添了祸患。他苦恼过,后悔过,埋怨过,痛恨过。
可经年之后,风雪之中,杀人在场,强敌来袭,丘处机还是愿意冷笑、习惯冷笑,他仍喜欢着冷笑的感觉。
他笑是冷的,心却火热得很呀。
“杀杀杀杀杀!就让道爷我看看你这金狗的本事如何!”
丘处机平日自诩贫道,只有在这时才称“道爷”。
——冷且笑说道爷我。
——平生纵横独算活。
他双手空空,手中并没有剑。那剑飞鞘而出,斩了建宁郡主人头。建宁郡主人头未落,那柄剑自然也在半空。如此一来,面临鳌拜的强袭,本该窘迫。
但丘处机话音一落,伸手一拿,半空中的剑消失了,他手中出现了剑,又或者剑出现在了他手中。
然后剑光剑气剑芒剑势剑意剑罡剑影也跟着一起出现了!
剑光闪烁,剑气迸射,剑芒炸裂,剑势升腾,剑意流转,剑罡撕扯,剑影幻化。无数道光华闪烁迸射炸裂升腾流转撕扯幻化,均从丘处机手中长剑里一一绽放出来,成了漫天漫地的罗网。
他的动作太快,才给予人同时做出不同剑法的错觉,其实所有不同的剑法均出自于同一柄剑。此剑一出,恰如飞虹电闪,飞虹起落从来急,电闪纵横光阴迫。
();() 哗啦啦,房间里本来的火盆、蜡烛,在这一刻全都被一股汹涌而来疏忽而至的风给吹去,猛地向外飘飞,拉长至三四尺之多,如此一吞一吐,火精殆尽,黯淡无光。
在最后的火光摇曳中,建宁人头仍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