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拥抱住我,用着我最喜欢的嗓音在我耳畔轻轻低语着,向我道歉,只要一句“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我就足以溃不成军。
我恨着他,可我还深爱着他。
他只要流露出一丝后悔之意,我所有的介怀都会在瞬间,烟消云散。
如此卑微,失去了尊严的爱意。
我原先的一切,都是他给予我的。
我所有的特质,也是他所希望的。
可是我不能,不能如此不对等。
我想要从他的阴影摆脱,我想要真正成为我自己。
那场大火之后,我曾经拿过无数个夜晚为此流泪。流泪到心底像是开了个洞,像是呼吸不能自已,耳鸣,绝望。
我反复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他创造了原先的我,也毁掉了那样的我。我爱他,我恨他。
我知道这样没什么区别,可就是无法抑制。
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能够那么轻易地舍弃掉我,倒在我面前的那个女人——我血缘上的母亲,狠狠地嘲笑了我的愚蠢。
弱小之人,能够存活的理由,只能靠强者的垂怜。
而他没有我想象之中,那么在意我,尽管他努力保护着我,可如果需要舍弃我的时候……
……毫不犹豫。
所有的难过所有的痛,过往的一切,好像不过是自取其辱。
一切归根结底,是我的错。是那么天真的我的错。
所以我没有找他,我不能够找他。
像我这样的人,只能作为花瓶的大家小姐,身无分文,流落风尘,或许是最好的下场。
比起被人圈养,比起被拐卖到异国他乡,比起在街头流浪食不果腹,至少我还有一片容身之所。
尽管是如此讽刺的容身之所。
然而我毕竟年少,掌管这家店的老板娘多多少少还保留了一些残存的良心,在我十五岁之前没有让我真正去接客。
我所在的这家店,号称为「横滨的吉原」,算是红灯区数一数二的店铺,来这里的顾客络绎不绝,各种各样都有,像我这样的小姑娘,最多也只是有被动手动脚的威胁而已。
相比之下,某些只是在言语中调戏,基本上不落实在行动之中的常客,而且长得不错,在我们姑娘之中的人气,自然是很高了。
比如说那个男人。
他穿着黑色的外套和西式的翻领衬衣,黑色的头发不修边幅,个子很高很瘦,脸庞清秀。如果硬要说他能够有什么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是他的地方,绝非他脖子上缠绕的绷带和右眼带上的眼罩莫属。(这段文字部分采用朝雾《太宰治的入社测试》)
问题是那个眼神。
明明是如此爽朗的笑着,眼睛里却充斥着能够在瞬间激起女性母爱的忧郁。
我定定地注视着这个男人,突然能够理解那些姑娘对于他那么如此热烈的讨论。
他的身上,尽管明显能够感到危险,却拥有着让人飞蛾扑火去靠近他的魔力。
当然,这不包括心有所属的我。
当我拿着本店的菜单(实际上只有酒、下酒菜和姑娘)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面前,我看到他看向我的眼神在瞬间变得犀利,如同是,能够穿透别人灵魂的视线。
我想我的微笑一定有在瞬间僵硬一秒。
随即这个男人再次懒散的笑了,像是刚才的打量未曾发生,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我:“这位小姐,总觉得,我们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呢。”
我垂下眼,假装轻浮地笑了:“噢?也许是在前世也说不定。”
我并不认为我在说谎。
原先的我已经在大火中死去,对于如今的我来说,这自然是前世。
是的,我曾经见过他,在我还拥有我的宇宙我的世界的时候。
当初为了保护我,没有多少人知道我的存在,这个男人,也许算一个。
太宰治。
这个男人的名字。
我所爱的他带来的人自然不简单,而能够让我见到的,也是他信赖着的人。
我不确定太宰是不是真的认出了我,毕竟当初的我和现在的我,判若两人。
原先我更像是一只被鸟笼束缚的金丝雀,固执地只接受饲主的喂养,愿意为他独自一人展示我的歌喉,付出我的一切。
而现在……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妖艳的和服,忍不住嘲讽地笑了。
有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在想,这么一年多的生活简直像是一场梦境,一年前的那场大火开始,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总有一天我会梦醒,我可以抱着我的世界,瑟瑟发抖,同他讲述这个梦境,他会用着他那只温柔的手安抚似的抚摸着我的头,为我驱散所有的恐惧。
拥有这个想法本身,比起其他,更为可笑。
眼前的太宰治结果在菜单点了一瓶酒后,不置可否地笑了:“如果前世能够碰到这样的女性,那的确是我的荣幸呢——这位小姐,我有幸知道你的名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