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出事前不久,沈行和她吵了一架。
那么多年唯一一次急眼。
陶然和他说,想要在身边藏一把水果刀用来防身。沈行不答应,她不让步,沈行说给她买防狼用具那样的,她说不要。这么任性的态度,他不得不觉得有问题。
沈行想到陶然可能有不好的念头,心里没法淡定。说是吵架也不是,不过他说话是大声了些,质问她为什么非要刀具。陶然辩驳不是有不好的念头,他不信,一番话说到后来两个人都觉得委屈。
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看陶然一双眼睛泛红,沈行又心软。想到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做过那种事,也没有试图做那种事情,觉得应该相信她。
最后,沈行满足陶然的要求。
给她水果刀的时候,陶然很认真的和他强调一遍,自己不会乱来,他说相信她。
陶然出事是在晚上,傍晚的时候,沈行回家,给她做好晚饭,等她吃好、帮她洗过头、洗过澡、吹干了头,抱她到卧室去躺好,才离开家里去应酬。
临走之前,沈行和陶然说自己会早一点回家,陶然和他说少喝点儿酒。无论走出家门还是在外面,他都以为这无非是和过去没有差别的、异常平静的一个夜晚。
事实却不是这样。
就是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生了无可挽回的事情。
陶然一向睡得早,她睡觉前还给沈行短信,说自己休息了。在睡着没多会儿,房门悄无声息被撬开,有人偷溜进来。偷溜进来的人不知道有陶然在,直到他打开那个卧室的门,想要进去翻找值钱的东西。
现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孩,他或许慌张过、混乱过,却很快现床上那个年轻女孩根本动不了。她做不到行动自如,没办法下床,没有逃跑的能力。
魔鬼一样的人临时起意,没有任何良知的,对没有反抗能力的陶然出手了。
于是,那把水果刀杀死了魔鬼也夺走了陶然的生命。
“她不知道……那个人是我爸爸。”沈行一度哽咽,眼里热泪涌出来又强硬的压下去,“不管我认不认,那个禽兽不如的人都是我的父亲。我后来才知道,他到处打听我的下落,特地找过来的,但我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出的狱。”
半晌的沉默过后,沈行抬起头看着姜茶,一字一句说:“我一直在想,杀死陶然的人可能不是她自己而是我。陶然会自杀应该是和我有关系,如果那个人没死,我知道他对陶然做那种事,我一定会杀了他。一定。”
“陶然可能也想到了这一点,才会杀了那个人。她那么柔弱一个人,要做那么恐怖的事情……自己也根本承受不了,所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这一场痛苦,让沈行终于意识到自己小时候面对的那些,远比不上受害者的千万分之一。无辜的受害者和他的亲友,永远背负阴影生活,也许一辈子走不出来。
“以前虽然没有想过公平不公平这种事情,但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活该承受异样的眼光。陶然的死让我醒悟,我没有资格觉得自己无辜。”
“如果我是无辜的,那些因为我的父亲犯罪而受到伤害的人算什么?”沈行自嘲一笑,“后来觉得,自己可能生来就必须赎罪。最绝望的时候,觉得生活残忍,不如一死了之,但更无辜的人还在受苦,我凭什么得到解脱。”
沈行做公益的初衷是在这里,他认为自己应该做一点事,不是为谁赎罪,而是希望可以减少一点别人因出身而背负的艰难。哪怕力量微弱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姜茶安静听沈行说这些,事情的原本面目和自己猜测的几乎一致,只让她心头更感觉到一种沉重。她现在非常肯定,陶然想找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一个。
“假如……你还有机会见她一面,你愿不愿意?”姜茶艰涩出声。
沈行微愣:“人都死了……”
姜茶冲他微微点头:“如果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鬼魂的存在。”
“不可能……”沈行摇头。
略一停顿,沈行继续说道:“起初,我也感觉她好像就在我身边,其实我以前不相信这些,偏偏在那个时候有这种感受。当时我想,要是投胎转世真的存在,那么希望她下辈子投生在一个好人家,过上健康快乐、无忧无虑的生活。”
“你请道士做法了?”姜茶问。
沈行认可颔:“头七那天,不是有度的那种说法吗?我就花了点钱。”
前前后后的事情,顺利串在一起——
为什么陶然不记得过去,为什么她执着想找一个人,为什么单单记得长宁八中。
离开长宁八中的陶然,生活和沈行一样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感知活着的意义。
之后许多年,大约是她短暂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陶然死后没有化为怨灵,说明她对自己生命最后遭遇的事情没有恨意。哪怕经历过那种事情,她依然是、还是最初会冲着沈行甜甜傻傻笑的女孩。
沈行请道士做法,度陶然的魂灵让她早日投胎,陶然说不定差点儿就真的去投胎了。却有放不下的人,有想要再见一面的人,可惜忘记过去,找不到这个人。
姜茶深吸一气,平缓一点心情,压低点声音对沈行说:“如果你不害怕,也愿意再见她一面,今天和我一起回长宁,或者你之后到长宁来找我。”
当天下午,沈行和姜茶搭同一班飞机回到长宁市。
他们是阴阳相隔,凭她的能力做不到让他们见面,这一点姜茶十分清楚。
她做不到,有人或许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