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猗手捧龙凤帖,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让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谢无猗从不惧于面对腥风血雨,可这来自萧惟的第一道关卡却让她犯了难。
她该怎么骗萧惟?
还查得了乔椿的案子吗?
谢府欢欢喜喜的气氛中弥漫着莫名的压抑感,谢无猗嘴上说着不疑萧惟,可她不确定萧惟有没有听到范可庾的话。
谁能保证他不是想把她抓到身边,再一击毙命呢?
按流程,谢无猗应该给萧惟回帖。
“小妹若是拿不定主意写什么,为兄可以代你来回,只不过……”谢暄略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毕竟是回给殿下,还是得你来定夺。”
谢九娘在决鼻村病了十几年,肯定是不会写字的,谢暄正是怕戳中她的痛处才以让她定夺作为借口,一直在府里等她。
谢无猗自然明白谢暄的好意,她笑着摇了摇头,拿起回帖走到桌边。可提起笔后,谢无猗却迟疑了。
是按常理来回“一枝幸附,三生契合”吗?
不行,且不说谢九娘会写字是个破绽,单是字迹本身就能暴露一个人的性格和潜意识。萧惟的眼睛已经够毒了,她可不想给他留下更多的把柄。
直到重新蘸了三次墨,谢无猗才下定决心,在回帖上仿照苍烟,画了一只站在花瓣上随时准备飞走的蝴蝶,既全了谢家的礼数,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在飞走之前,她还是巫堇的化身。
以俞人对巫堇的崇敬程度,萧惟应该知道分寸的吧。
送走谢暄后,谢无猗叫来阿年,和他说起范府的变故。阿年一开始只是抿嘴安静地听着,后来才提醒道:
“你可以留意秦楼楚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从官府往日的判决来看,罪眷通常都会被卖到这种地方,兴许……能找到范兰姝。”
“好。”
其实谢无猗刚才就锁定了泽阳几处地点,正打算挨个摸排一遍。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趁花飞渡出去的工夫,谢无猗绕到阿年养兰花的墙角,仔细辨认那上面用石块划出的猫眼标记,看痕迹应该就是她早上出门前留下的。谢无猗快步走回房间,从包袱里翻出一张纸掩在袖中,悄悄从后门出了府。
纪氏当铺是泽阳最有名的一家当铺,谢无猗进来后也不客气,直接把字据和赎金拍在柜台上,对着瘦小的鹰钩鼻伙计说自己来赎东西。伙计一看那张字据,便把她请到后面库房。
“谢姑娘呀,在下可等你好久了。”当铺老板纪离珠满脸堆着笑迎出来,张着一双肥胖油腻充满药味的手就要来拍谢无猗的肩膀。
谢无猗沉着脸侧身闪开,“我来赎我的猫睛戒指。”
纪离珠身体不太好,每说两句话就要深呼吸几次才能继续,“谢姑娘,当初说好了我们帮你查案,你的戒指是用来表示诚意的,”他腆着圆乎乎的脸凑到谢无猗身边,眼看就要贴上去,“怎么,现在就想收回定金——反悔了?”
这次,谢无猗强忍恶心没有动。诚然,纪离珠的确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范可庾的消息,指引她先去决鼻村再回泽阳。军粮押运一案,她两眼一抹黑,纪离珠手中的线索却远她的想象。
谢无猗知道,对于纪离珠来说,能来做交易,戒指本身不重要,一定有比它更重要的东西。而为了获得这样东西,得由她来出面。
她不是至善至贤的好人,只要不违背原则,她当然可以被他们利用。
实在不愿,等查明了乔椿的案子,她就离开泽阳。到时天高海阔,她便是潇洒翩跹的蝴蝶,自由翱翔的鸾鸟,谁又能拿她怎么办?
“纪老板的恩德我从未敢忘,”谢无猗垂下双眼,竭力忍住胃里的翻滚,“只不过那是我母亲唯一的遗物,纪老板若当初不想让我赎回就不会开字据了。”
其实猫睛戒指并不是花弥唯一留下的东西,当初谢无猗这么说只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如今她急于赎回,不光是因为字据快到期了,更是想对纪离珠抛个弱点,混淆视听。
——关心则乱强装镇定的她,没什么本事。
见谢无猗一语道破,纪离珠赞赏地点了点头,他捏起那枚猫睛戒指,却并不给她。
谢无猗立即明白了纪离珠的意思,从怀中掏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这是她仅存的积蓄,不料纪离珠却把银票推了回来。
“谢姑娘误会了,我们不是怀疑你的诚意,你按字据赎东西天经地义。在下只是在想该怎么组织语言——”纪离珠故意拉着长音,“得留心你未来的夫君啊。”
挑拨离间?还是他要对萧惟做什么?
谢无猗暗中思忖,脸上却并未表露半分,反而顺着纪
离珠的意思道:“纪老板在府上留了记号,不就是在等我来吗?我们都是爽快人,说吧,要我怎么做?”
纪离珠不禁大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喘起来。待好不容易稳定气息,他才摸了摸谢无猗的头,用无比亲昵慈爱的语气提醒她。
“谢姑娘太着急了,这么着急可是要坏事的。”
很好,他信了。
逼仄的库房里空气稀薄,谢无猗自己呼吸都有些憋闷,更别说纪离珠了,她都怕他哪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死在这里。
虽然死了更好,但就算是再厌恶这个人,她也不好现在翻脸。谢无猗直视纪离珠,向他露出防备疏离的笑容,提醒他不要干涉太多。
“好好跟着你的夫君,事情自然会有进展的。”纪离珠恍若未见,手在谢无猗的头顶不停地抚摸,“等真相大白那天,在下自然有需要谢姑娘另付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