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谢麟露出口风抱怨的时候,孟章是绝对不会顺着谢麟的口气煽风点火的,反而要劝谢麟“孝字大如天,父母已经过世了,再与祖父不好好相处,如何立足于世哪怕祖父无理取闹,做孙子也要忍,也要尽力达到要求。”
你阿翁是丞相无数次,孟章都想将这句话说出来,又都忍下了。
好不容易谢麟松了口,孟章可牢牢记着了“芳臣,你可说过,赌赢了就好好与老相公说话的。”
谢麟脸上的笑容消褪了“啊”
“你休要与我装傻”孟章愤怒地说,“连自己的亲祖父都无法好好相处,还能做什么大事呢”
谢麟道“哦。”
孟章围着他打转儿“芳臣,你们是祖孙,又不是天敌你说过,要与老相公长谈的,可不能食言呐”
“世叔向那边透过信了。”
“没有”孟章断然否认。
“本来想谈的,可是近来我左思右想,又怕说了实话,将阿翁气坏。”
“怎么会”
谢麟拿着铜筷子拨着火盆里的炭“世叔,阿爹在时,阿翁对我可慈祥了,对阿爹才是疾言厉色的。阿翁总是说,你看看阿麟,小小年纪,比你懂事多啦。可阿爹过世之
后,阿翁就常怀念阿爹,说我不及阿爹半分。思来想去,我的错处,大约是还活着”
孟章大惊失色“你这是什么话咳咳,天下父母对子女,都是当面骂、背后夸的。老相公心里,也是懊悔的。你南下,音讯不通的时候,老相公也是急得吃不香、睡不好。我看呐,你们还是尽早谈开了的好将与我说的这些话呃,委婉一些问明了老相公。”
“我就是不想做受气鬼”
孟章苦口婆心“好,咱们退一步,你想想你自己。再不顺着些,你你今年多大了连亲事都要耽误啦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呀你父亲去得早,有岳父指点你,也是好的。”
谢麟面色一冷“我的亲事,险些被他耽误了他老人家当初打的什么算盘,世叔难道忘了吗我还敢指望阿翁吗若不是我奋力一搏,哪里有今天我只当自己是个得罪了当朝丞相的落魄人家子弟,走我自己的路,爬我自己的山。世叔不觉得,这么一想,便没那么多怨气了吗”
孟章道“松山与东亭二位,对你还是很好的。请他二位与老相公好好说一说吧。”谢麟两位庶出的叔叔,谢涛号松山,谢涟号东亭。少年时受长兄谢渊教导颇多,一直念着这份情,平素对谢麟颇多回护。
“叔叔们对我好,我又何必让他们去挨骂阿翁看我是心机深沉、天性凉薄,谁帮我说话,谁就是被我哄骗的蠢人。”
“那你待怎地”
谢麟想说,熬死他呀。说出口的却是“世叔,我想成亲了。”
孟章脚下一滑,迟疑地问道“是哪家淑女”谢麟这个年纪,想结婚是正常的,但是结婚的对象就
谢麟道“您看程犀的妹子,如何”
孟章一惊“她”他知道,谢麟虽然问“如何”,其
实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了。
“您觉得不合适”
“程道灵人品才学都很好。贤媛淑女,然而年幼。芳臣,你现在需要一个”
“需要一个立时便能做事的妻子,”谢麟点点头,“我宁可多等几年,等一个合适的,也不要一个滥竽充数的。”
孟章道“那也要先问过老相公。”
“世叔,我已经说过啦,只当自己是个得罪了丞相的落魄子弟。我这样的人,与丞相的爱孙,能娶到的妻子是不一样的。我与程道灵,门当户对。丞相家的孩子,要娶尚书家的小娘子的。”
“老相公是拿你没办法,你拿老相公,就有办法了吗”
谢麟道“世叔,我舅舅快回来了。”
谢麟的舅舅叶宁,先前返乡丁忧。不合遇上了弥勒教作乱,纠众自保,也是保一方平安。如今局面一定,朝廷论功,自然少不了他那一份。
孟章有些忧愁,叹息道“若是令舅能为你与老相公说和呢”
谢麟冷笑不语。
孟章道“令舅进京,恐怕对京里近来生的事不很熟,我去迎一迎他,与他好好讲讲。”
谢麟道“世叔要向舅舅说我的坏话了,去吧去吧,反正拦不住。”
他突然说了这样孩子气的话来,孟章哭笑不得,以掌击他后背“诬我诬我”
转脸真的收拾了包袱,裹紧了大衣,顶风冒雪赶了八十里的路,在一个驿站里截住了叶宁。
外甥像舅,此言不虚。叶宁年近五旬,依旧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他与孟章也是旧识,见面先笑道“何必跑得这么远”
孟章道“令甥付了我跑三十里的川资,另外五十里,是我自家为深秀跑的。”谢渊,字深秀。
叶宁笑容一滞“他啊来,上酒”
烫得热热的老酒,几品精致小菜,叶宁亲自斟酒“我五个妹妹,活到嫁人的只有两个,另一个还是难产,一尸两命。只有这一个外甥啦。这些年,我这个舅舅,没能为他做什么。如今他长大了,我也不知道能为他做什么了。”
叶宁先死了妹妹、妹夫,接着亲爹死了,他得回乡丁忧
,三年后起复,却是任地方官。一方疆臣,做得有声有色,朝廷要召他任中枢的时候,亲娘又死了,接着丁忧。对外甥,也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