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的铁血与杀手的冷酷,在章慎之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过去六年的经历,痛苦又煎熬,像他这种行走在边缘的人物,已经习惯与黑暗为伴,猛地一下见了光,敛不住身上肃杀的警觉,往那一站,丰神俊朗的一个人,写满生人勿近。
在场有许多年轻人,着西装,打领结,跳着舞,与人四处周旋,活力满满。
章慎之也是年轻人,他长着张英俊漂亮的脸,但衣服下覆盖的身体与灵魂,早已布满疮痍,如同百年老人。
今天的场子,他来过。那个时候,还不叫“人间欢喜”。
章慎之想起往事,微微有些出神,走到拐角处,一时没留神,与人撞一块。
是个美丽姑娘。面具挡了半张脸,碧色旗袍山水刺绣,乌青长,鬓角斜斜地往后挽住,露出光洁额头。
“抱歉。”
姑娘笑了笑,“在这你可得小心点,随便撞个人,闹起事来,得让你赔得倾家荡产。”她话刚说完,看清楚他穿的是军装,随即捂嘴又是一笑,“看来是我多虑了。”
是时正好起舞的音乐响起,周围人成双成对,舞会最好玩的节目,即兴起舞,只要指定音乐声一起,无论男女老少,都得跳一曲双人舞。
至于舞伴,随手拦住是谁,那就是谁。就算不小心逮的是昔日仇人,那也得先跳完再说。羡城就爱这一套,七八年了,没变过这股俏皮劲。
横竖一支舞,跳完就跳完了,没什么打紧的。
旁边无数只手朝这边而来。
章慎之犹豫半秒,而后牵过姑娘的手,“一起。”
他们跳起慢舞。悠悠的步子,绵长暧昧,手贴手,手贴腰,晃啊晃,周围全是人,她差点被人踩到,他眼疾手快,猛地将她揽紧。
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盛了碎星流光,“欸,你怎么一点都不慌张。”
章慎之扶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往人少的地方去,尽量与人隔开来,不至于被人挤到,“我以前跳过这种舞,闹哄哄的,跟打架似的。”
她看出他不爱闹,用眼神示意,为他指方向,“可是看你的舞步,并不是太娴熟。”
姑娘的声音很是甜软,章慎之难得与人多说两句“就跳过一次,十四五岁时跳的。”
她自信得很,说落在耳里,却并不让人厌恶,反倒有种自然的惬意感,话家常一般,“那肯定也是和我一样美丽的女孩子跳的,不然就跳过一次,怎能将舞步记得如此清楚。”
他们已经挪到角落,他松开她的手,话里无情无绪“和家里小姑娘跳的,总得有一个人记住舞步。”
刚好音乐声结束,两人不约而同将面具摘下。
章慎之一愣。
他望着眼前的女孩子,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没敢第一时间确认,薄唇轻启“你很面熟。”
姑娘笑道“你也是。感觉在哪里见过你。”
旁边有人走过来,先是喊了声“督军。”而后看见章慎之身边的女孩,语气更为恭敬,喊道“少夫人。”
章慎之眼皮直跳,问“哪家的少夫人”
那人答道“城西章家的。”
姑娘笑着勾起唇角,明眸皓齿“原来是督军,初次见面,你好,我是白玉萝。”
夜风凉凉,街上灯红酒绿。
羡城的夜,与别处不同,得闹到一两点。路边的黄包车吆喝揽客,从码头吹来的风,透着白日晒倦的咸腥。
督军府的车和士兵在不远处驻守。
章慎之拿过外套,递过去,“风大,你要穿上吗”
白玉萝笑着摇摇头,望向远处,“我心太热,所以不觉得冷。”
章慎之愣了几秒,外套攥在手里,最终还是落在她肩上。他强势地替她系上第一颗扣子,“我邀请白小姐夜游,不是为了让白小姐吹寒风受冻的。”
白玉萝任由他为自己系上外套扣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戏演得逼真“督军好雅兴,那么多人,偏偏邀请我。”
章慎之低垂眉眼,黑幽的眸子,盯着白玉萝开叉的旗袍边缘呆,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守了几年”
白玉萝凝视他“你问什么,守什么守几年”
章慎之“我问你守寡守了几年。”
白玉萝敛起笑意,没有移开目光,昂了昂下巴,语气有点冲“抱了只大公鸡,十四岁就嫁了,今年二十,你自己算。”
他忍住没回眸望她,瞪红了眼,“不是说都死了吗,还嫁什么。”
白玉萝掷地有声“我乐意。”
章慎之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眼神,她微微喘着气,眼里有泪,没掉下来,狠一般盯着他。
他下意识伸出手,被她打开。
她一眨不眨地看他,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看穿看透,说出来的话跟刀子似的,恨不得将人剜成千道“督军问我这个作甚,难道是认识我那薄情寡义的丈夫吗”
他不说破,她也不点明,就这么拉锯着,章慎之望着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她抽了抽鼻子,掏出手帕摁了摁眼角,拿烟的手略微有些颤抖,点了好几下,没点燃。
章慎之往前一步,挡住遥遥吹来的风,用身体为她筑起一道墙,低下头划了火柴,平稳地为她点燃细烟。
她猛地抽一口,白烟全都喷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