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冉木不管不顾地一股脑冲进沈风骨怀里的时候,男人被那股劲撞得倒退了两步,又立即稳住了身形,第一反应便是抬手托住了青年的臀,以免冉木胳膊没抱稳摔下去。
此时此刻,青年赖在他怀里的模样就像粘人的小树袋熊,细胳膊细腿都圈在他身上,小脑袋抵着他的脖子,微卷的软蹭得人心软。
沈风骨睁了睁眼,定神垂眸,手上用力稳稳地托住冉木,哑声道“乱跑什么,抱好,别摔了。”
交代完,男人便抱着小树袋熊转身走到病床边,将另一只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到桌上,这才空出那只手扶住了冉木的背,轻轻慢慢地顺了顺单薄的脊背,低头问
“生什么事了养养做噩梦吗”
冉木脸埋在男人颈肩上,闻声缓缓摇了摇头,呜咽地小声道
“你不要养养了我听到你说好多奇怪的话还有爷爷”
青年绵软脆弱的声音里显而易见地带了哭腔,与此同时,沈风骨也感觉到脖颈上传来了隐隐的湿意。
冉木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从他长成19岁的青年,长高之后,哪怕每次他气急了或者伤心的时候会嚎几声,但从来没有真正地掉过眼泪。
小海豚一直是相当坚强的,就连小时候也不爱哭,然而今天,他竟然哭了。
沈风骨环抱青年的手臂倏而收紧,怔了怔,缓过神,垂下眼,喉结缓缓动了动,半晌才哑声道
“没有的事,养养只是做噩梦了。怎么可能不要你”
“你骗人”冉木气急地嚎了一声,藏起来的桃花眼却更加湿润。
他控制不住地抽噎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漂亮的脸蛋都哭得通红,就那么凶巴巴地和沈风骨对视,抖着糯软的颤音,一字一句地控诉道
“你是坏蛋偷偷生养养的气,养养小时候不听话,非要玩火还忘记你,伤你的心,你就记记住了,现在现在,养养又不听话,又气你,你就就不要我了”
青年每说一句字,都仿佛用力得浑身抖,明明佯装凶狠地睁着眼睛,仿佛无理取闹的样子,却在第一句话落下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正在哭,只是咬牙努力说着质问的话,然而重如千斤的泪啪嗒啪嗒不断往下砸,每一滴凝聚着的却都是无尽的恐慌和心酸。
那是即将被最重要之人抛弃的绝望和难过,分明只是在控诉和质问,话中说的却都是自己不听话,自己惹沈风骨伤心。
“养养没有要气你,养养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听话”
冉木执拗地试图解释自己在沈风骨回忆里的所作所为,然而他自己也不明白海怪的本性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影响,无论什么理由,似乎都无法抹去他伤了沈风骨的事实。
最终实在没有办法了,青年也只能埋头贴在男人的颈间,失去了全身力气般紧紧贴在男人怀里,小声呜咽道
“养养不是故意的”
沈风骨全程都没有说话,看着青年的目光也是幽深而沉静的,如同雪夜寂静的湖泊,孤寂而幽暗地隐藏在黑夜里。
当冉木落下的泪砸到男人脖子上的时候,那原本平静的湖面才终于被灼得痛了起来,一层一层荡开涟漪,由表及里,由浅入深,深入骨髓,潜入心脏,连痛也是无声无息的,蔓延过每一寸血管。
他看着青年不自知地落泪,神色满是恐慌和无措,有那么一瞬间,心脏忽然窒痛到仿佛停止了跳动。那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心疼和懊悔,恐怕余生都难以释怀。
搂着青年的手臂越收越紧,最终,男人低下头,贴着青年的耳朵,嘶哑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缓声道
“不是养养的错。我从头到尾,都不觉得养养有气到过我,更别说伤到我。”
“养养,感情从来都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因为两个人在一起,一厢情愿才变成两情相悦。但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一起。
养养来自海洋,本身向往自由,无人能置喙。你一开始并不是主动愿意让我照顾你,是我坚持把你留在了身边。”
“所以,养养没有对不起谁,更没有对不起我。因为我希望养养记住我,留在我身边,人一旦想要拥有就会害怕失去,这是本能,是我自己恐惧被遗忘,和养养无关。养养生病了,忘记我也不关你的事。”
“不是”冉木语无伦次地摇头,喃喃道“要是我肯听你的话,不去做危险的事情,你就不会害怕要是我把你看得比独立、不对,比自己更重要一点,就不会忘记你”
冉木在遇到沈风骨的整整六年之后,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原来他们的感情从来就不是对等的。
沈风骨怕他睡着,怕他死,怕他离开回去大海,怕他不懂事被别人伤害被自己伤害
可是冉木呢
他似乎从上岸那一刻起,就没有真的把沈风骨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人类和海怪就是不一样。或许他是在乎沈风骨的,可他无法摒弃本能,执着地追求自由,任性妄为。
沈风骨不让他做危险的事情,他就直接赌气忘了对方,用最残忍的惩罚。沈风骨见不得他在人类世界碰壁受苦,他就一意孤行地想要自己去“成长”。
他是海怪,他不知道害怕,不会受伤害,他习惯了一觉醒来忘记一切,孩童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代表着什么,又有什么后果。那么遗忘沈风骨,对于年幼的冉木而言,也不是多要紧的事情。
他不懂有些行为,或许自己看来并没有什么,然而对于最爱自己的人而言,其实是多么大的伤害。
感情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
肩头衬衫的黑色布料不知何时被彻底泅湿,沈风骨微微松了松箍紧的手臂,抱着人转身,坐到了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