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景推开门,店门临街,热闹喧嚣。
这是比影视作品里还要真实的上个世纪的风景。
无数“骆驼祥子”汗流浃背地拉着黄包车在街上穿行,小贩挑着东西沿街叫卖,穿着统一制度的工人背着布包行路匆匆,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坐在早点铺里狼吞虎咽
每一帧,每一个镜头,都充满了影视作品里没有的红尘烟火气。
这里是1938年。
中国近代史上最屈辱,黑暗,愤懑,抑郁的年代。
而他现在身处马来西亚。一个挨着华夏这个庞然大物的小国家。一个目前来看,相对和平的国家。
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再过三年多,于1941年12月8日,日军将正式对马来西亚动侵略,史称马来亚战役。战争持续了一年多,以日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从此以后数年,马来西亚就处于被日本殖民统治时期。
“乐老板早啊”一名拎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走进店里,对坐在柜台处的乐景热情的打着招呼。
“李先生,您这是上班”
李政,大公报驻马来西亚记者,自前几日,从乐景这里买了一本悟空传后,两人慢慢熟络了起来。
谁知李政却说道“我要回国了,我是来跟您告别的。”
乐景疑惑问道“为什么走的如此突然我记得您之前说过,您才刚来马来西亚两个月。”
李政沉默了一下,再次开口时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半个多月前,一位叫做司迪尔的美国人在美国的芝加哥每日新闻上刊登了题为日军杀人盈万的新闻,先向世界揭露了日军在南京进行大屠杀的残暴罪行。”
“司迪尔先生在新闻里写道”他闭了闭眼睛,脸颊多了两行清泪,“地狱般的四天是对南京城围城与陷落的最合适的形容与写照南京下关江边,沿着城墙,有一群约3oo个中国人正在被集体枪决,而江边早已积尸过膝。这种疯狂的场面,在南京陷落后的这几天,已成为这个城市特有的景象。””
乐景也沉默了。
南京,注定是中华民族永远忘不了,也绕不开的一道伤疤。
这是一个民族最屈辱的时刻。也是这个名为中华的国家最屈辱的时刻。
军队节节败退,国都覆灭,人民如羔羊,任敌人取乐砍杀。
五千年的风华,五千年的傲骨,就这样被人轻易折断。日后,哪怕他们花了大半个世纪的时间重新站起,可是那份屈辱,那份伤痛,将永远烙印在民族的记忆里,民族的历史里。让后世子孙,满含热泪,不忍卒读。
日后人们提及南京,不会说江南风华,秦淮烟云,他们只会想起那场惨无人道却不能遗忘的大屠杀。
李政响亮地哽了一下,嗓音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屠杀中国人,而这件事却被一个美国人记录了下来,刊登在了美国的报纸上。如果没有司迪尔先生,我们甚至都不会知道南京到底生了什么。”
他捂着脸,终于哭出了声“我感到很羞愧,我是记者,我是中国的记者我却不能让这个国家的人民知道这里生了什么”
他抬起头,双目赤红,哽咽着说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把日本的一切罪证都用我的镜头记录下来,我要告诉人们中国正在经历一场怎么样的战争,我要告诉全世界的人我们中国人不是孬种不是东亚病夫”
乐景凝视着李政,他是他的前辈。看着他,他仿佛看到了方大曾,曹聚仁2,孟秋江3,胡济邦4他们不顾自己的生命,为了心中的那一腔热血,义无反顾奔赴战场,用手里的镜头给予后世子孙一份真实的历史。
他在后世从没有听说过一位叫做李政的记者。或许是两个时空的差异性,或许是他被埋入历史的云海,或许是他后来背弃了理想,更或许是他默默无闻死在了新世界黎明之前。
但无论他最后迎来的是怎么样的结局,乐景都由衷的敬佩他这一刻的勇气。
什么是记者
记者是时代的守夜人,是吹响时代的号角的人。
可是在乐景生活的21世纪,他已经很难找到像李政一样具有如此新闻理想的记者了。
身为一名前记者,乐景太清楚这个行业的现状了。
工作累,工资低,福利低,风险高,年轻人抱着新闻理想进来,然后等到被社会的阴暗磨平心中的棱角和热血,他们就要么转去了新媒体等来钱快的行业,要么就成了难得糊涂的社会老油子。
所以,前几年当一名记者去采访一名高考状元时,面对状元想要填报新闻志愿的想法时,该记者才会极力劝阻。
因为,时代变了。
在新媒体这个吸金的庞然大物的冲击下,在记者廉价的工资和福利之下,2o17年,中国的在册调查记者只有175人,传统媒体调查记者只有不到13o人。而在2o11年,这个数字是3o6人。
175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14亿人口的泱泱大国,他们与之战斗的,是这个光明国家身下的庞大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