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遭骂,方墨林的脸黑了大半,转头推开人群,愤愤地离开了病房。
刚出医院,汪直铭迎头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小五,在他手上接过了三张船票。汪直铭撕了一张,并将剩下的两张重新放在小五手上,说;“小君的病又严重了,暂时离不开上海了,你把这两张票给廖妈,叫她们母女俩收拾好行李明天一大早就到上海码头上船。”
交代完这些,他放心了一半,只不过不敢看廖妈抹眼泪,今个晚上,他没回家而是在铺面住下了。
第二天早上,铺子的门突然被撞开了,小五脸红脖子粗地跑到汪直铭身旁,喘着粗气,话说的含糊不清。
汪直铭什么也没听清楚,但没有催促他讲下去,而是拖来一把椅子,递去了一杯水。
小五将一杯水喝完了,气息也顺透了;“廖妈和她女儿在码头被人暗杀了,廖妈中枪入院,她女儿当场死了。”
“是谁干的?
“日本人。”
“滨崎那个老杂种!”汪直铭抓起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老子去找他!”
不顾小五极力阻拦,汪直铭执意去了领事馆。在领事馆门前,他被两名拦下了,此事汪直铭正在气头上,话不多说直接甩给了他们两巴掌,这样做虽然解气却也捅了马蜂窝,十几位闻声宪兵闻声赶来纷纷举枪对准了汪直铭的胸口。
“不许伤了汪先生!”有人急匆匆地冲出了领事馆大门阻止了,等宪兵收起了枪对汪直铭笑说,“滨崎在里面,你里面儿请。”
拉开待客厅的拉门,汪直铭看到滨崎正雅性十足地插花,注意到他的到来滨崎撇嘴一笑;“你脸色不好,莫非是因为廖家母女的事?”
“为什么要杀她们?”汪直铭冷冷地问道。
“不不不,杀她们的不是皇军,而是你汪直铭。”滨崎把插好花的花瓶轻放在博古架的第二层,随后在书桌上拿起一份情报,递给了汪直铭,“黑百合至今下落不明,皇军为了防止不怀好意的人转移黑百合,派重兵看守出城的人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却火急火燎地送她们出国,而且,皇军还在她们身上搜出了半份黑百合。”滨崎冷冷地笑说,“你说,我该相信你真不知道黑百合的下落呢,还是相信你手上的这份差点被廖妈带到美国的黑百合?”
汪直铭瞄了一眼内容,脑袋“砰”一声炸开了。这次来本想在滨崎这里撒撒气却没想到被反客为主了,而且一头扎进了黄河,洗都洗不清了。
同时,他心里更是疑惑,为什么廖妈手上会有黑百合,是谁致使她秘密带出上海?
“你先前说并不知道黑百合的事,我相信你;皇军在廖妈身上搜出了黑百合,我依然信任你,前提是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既然在廖妈身上搜到了黑百合,我不可能也不能撇清关系,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明白你把亲人看待的比其它的都要重,你想把她的罪名揽下来?我不允许你这样做,毕竟,我们是朋友,不想看到你被冤枉你。”他接着说,“廖妈是忠厚老实的良民,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指示她绝对不会这样做,汪君呐,这个情报我先压着,你去劝劝她,说出是谁致使她这样做的,另外,再问问另一半的黑百合的下落。”他看到汪直铭一脸的不情愿,冷冷地,“你不愿意去问我不好勉强,只好亲自去问她了,或者,委屈她到这里来,我们好好谈谈。”
“我会去问她的。”汪直铭有气无力地说道。
滨崎的疑惑同样也是他的疑惑,是谁指使廖妈将黑百合带出上海的?莫非是韩五爷?当初他说没拿黑百合完全是谎话?
可是,他已经主动辞掉了十笏行总掌柜的职位,难道韩五爷还不放心,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来到医院,汪直铭通过王铮了解到,廖妈中枪的位置大腿和胳膊,虽然受了惊吓但性命并无大碍,被安排在病房静养。另外,王铮怕她伤心过度想不开,所以撒了谎,说是她女儿没死而是在接受救治。
汪直铭前脚踏入病房的那一刻,她顿时泪流满面,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直铭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汪家……”
“你不用给我说对不起,是你一手把我带大的,和我亲妈一样,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责怪。”汪直铭半俯在她病榻下,攥住了她冰冷的手,说;“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有黑百合?”
她脸色骤变,慌忙躲避着他审视的目光,不断叨念;“不要问,不要再问了。”
“我求求你了,把真相告诉我。”汪直铭近乎哀求地逼她开口,“你如果不说,日本人肯定调查你,到时我不但保不下你,连我和小君也会受到牵连,你知道事态严重性吗!”
廖妈额头上渗出了一颗颗豆大的冷汗,她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像塞了棉花,说的话含糊不清;“是,是……我,不是我……”
汪直铭看着精神几乎崩溃的她,意识到如果再继续逼问,她一定会疯掉。于是,汪直铭笑着安抚她的情绪。
当他起身走到病房门前时,廖妈在身后叫住了他;“如果我不说出黑百合的来历,日本人真的害汪家?”
汪直铭点头说;“是。”
“我明白了,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汪直铭以为廖妈想通了,会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因此,他也没走远,只是想到医院楼外点根烟。刚走出门,一个黑色身影从天而降,重重摔落在了青石路面上。汪直铭看着躺在血泊中的人,知道却不愿相信是廖妈。
她臃肿身躯中流出了鲜血沾到了汪直铭的皮鞋,随着路人惊恐地尖叫声,他的脑袋轰的炸开了,眼前也仿佛蒙了白布,什么也看不见了。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他的力气在一瞬间耗尽了,跪倒在了廖妈尸体前,喊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护士替她敛尸,清理地上的血渍……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王铮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他将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了他,说,“她在跳楼前,写下了遗书,你看看吧。”
汪直铭接过了遗书,轻轻地展开了,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韩五爷。”
他不认为这三个字是有人代笔,一来,笔迹未干,说明刚写下不久;二来,廖妈没上过几年学,字迹僵硬,很容易认出来。
韩五爷果然是狡猾的狐狸,他真真假假的把戏不但欺骗了汪直铭而且戏弄了滨崎以及老猫。
不难想象,韩五爷之所以能顺利在汪家盗取黑百合机密,是因为廖妈的帮协;这次,廖妈带着黑百合离开上海也是受了韩五爷指使,这似乎就是真相本身。
但如果答案真的是这样,她似乎并不需要用死来替韩五爷隐瞒。
或许有其他真相,但汪直铭不允许出现另外一种真相出现。他把遗书收好了,叮嘱王铮不要让汪闵君知道廖妈跳楼身亡的事。
领事馆中,滨崎将廖妈的遗书搁置在了茶桌上,冷冷笑说;“我让你去问她指使她将黑百合拿出上海的人,你为什么逼迫她跳楼?难道你不想让她牵连出那个人,狠心掐断了这条线?”
“如果领事不相信幕后指使者是韩五爷,难道是我吗?”汪直铭心中的怒火越烧越大,近乎是去了最后的一丝理智。
兔子急了也咬人,滨崎不是不懂这个理儿,他不惧怕汪直铭只不过怕失去了这个棋子,所以,在一触即的时刻还是退让了一步;“你不要误会,我怎么会怀疑你呢?”他接着问,“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会让我调查韩五爷吧?我不再是总掌柜了,恐怕是无能为力了。”汪直铭说,“韩五爷虽然是十笏行的当家的,但在领事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区区调查黑百合这件事难道能难得到你吗?”
“难不倒我,但如果我和他的矛盾挑明了,恐怕会搅乱了十笏行。”滨崎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嘲笑,半笑不笑说,“怎么说,十笏行是你父亲汪大海一手创立的,因为韩五爷而毁了它,你于心不忍,我也怕破坏了咱们的友谊。”
“韩五爷已经是十笏行的魁,他和十笏行打断骨头连着筋,如果你对他动手,十笏行的弟兄会在上海搅动一场大风暴,领事可以藐视韩五爷但千万不要小觑我们的实力。”汪直铭肯定担心十笏行,但他不相信滨崎敢一手把十笏行搅烂了,毕竟,日本人还缺不了十笏行为他们运送那批文物保驾护航,“还有,另外一半黑百合还在韩五爷手中。”
对于汪直铭一改之前步步退让的姿态,现在他的强硬着实让滨崎诧异和气愤。在他眼中,即便刀再锋利,不为自己所用始终是个祸害,但无论如何不满,想要顺利完成天皇交代的神圣任务,汪直铭是不可或缺的棋子。
“你的话再一次提醒了我,韩五爷的事是十笏行自家的事,该自家人解决,我呢就不凑热闹了。”滨崎笑着说,“韩五爷当上了十笏行总掌柜,明天晚上在上海大酒楼摆宴席庆宴,相信你马上收到请贴了,当然还有你的好兄弟秦晋,他对韩五爷可是恨之入骨啊,自然会瞄准这个机会杀韩五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