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姜姝与叔父四目相对,面上有多镇静,心底便有多悲凉。
儿时叔父的谆谆教诲犹在耳侧,叔父的关怀体贴历历在目。
可终究,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姜开善望着满屋的人,他相敬如宾的结妻子、寄予厚望的亲儿子、当女儿般养大的侄女,此刻全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你们既认定了我十恶不赦,又何必来质问我?”他背过身,态度强硬。
姜戟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遍遍问:“父亲,真是您逼走了兄长吗?兄长是否还活着?”
“我不知道!你问你妹妹啊!”
姜戟将目光转向姜姝,姜姝看着叔父的背影,说道:“兄长自然还活着,让叔父失望了。”
姜开善蓦地转过身:“他果然已经找过你了!难怪你们背后搞那些动作,他说是我要杀他,他才逃走的是不是?”
姜开善握紧了拳,冷冽的眉峰紧拧,愤怒不已。
姜姝不明白他这般愤怒做什么,该愤怒的人不该是他吧,“难道不是吗?叔父敢说没有做过?”
“你认定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
“事到如今,叔父连坦言的勇气都没有吗?”姜姝见他又背过身,绕到了他面前,直直盯着他。
晏怀许是怕姜开善会伤害她,悄悄移步在她身侧护着。
可这微不可察的举动,却触动了姜开善,他眸色猩红,望着这个自小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不甘和屈辱涌上心头。
“姝儿,你觉得叔父会伤害你吗?”
姜姝怔了怔,抿唇不语,眸中已是泪光闪闪:“兄长不在乎爵位,你知道吗?你想要就拿去,咱们是一家人,骨肉相连的一家人,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他那时才十多岁,他将你当做最敬爱的人,可你却在他的饭菜里下毒想置他于死地,他在外颠沛流离过着逃亡一般的生活,你借着寻他的名义斩草除根……”
“我没有!”姜开善怒吼一声。
侯夫人身子摇摇欲坠,下毒、逃亡、斩草除根,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
姜戟更是不可思议,兄长竟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他一无所知。
姜姝仰着头,没让眼泪留下来,她声音清冷:“父亲,是不是死于你之手?”
她内心颤动,却努力让声音沉稳,兄长说,若父亲的死与他无关,便可放下这一切的仇恨。
这一刻,她虽然问出了口,却怕听到答案。
侯夫人惊呼一声:“什么?姝儿,你说什么?”
姜姝一直望着姜开善,没有回答。
姜戟后退半步,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父亲逼走兄长已是让他无法接受,若是大伯的死还与父亲有关,那……
姜开善唇角抽动,目光凶狠:“你认定是我杀了大哥?”
“请叔父明言!”姜姝深呼一口气:“我不愿怀疑冤枉叔父,但请叔父对姝儿说句实话。”
她的眸中有害怕,姜开善看得真切,怕说明她不愿听到肯定的答案,说明在她心里,还有他这个叔父。
姜开善微微阖目,长叹一声:“是,也不是。”
“何意?”
“你肯信我?”
“叔父肯说,我便肯信。”
“那一年春,京中疫病突,朝中下令封锁消息,不能引起城中百姓慌乱,宣平侯府大门紧闭,下人出入亦严加防守,可那日大哥回府后便起了高烧,继而昏迷不醒。”姜开善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望着窗外日渐西沉的天,轻声道:“也是这个时辰,宫里派了太医前来诊治,第二日确诊是染了疫病,府中顿时慌乱不已,老太太吓坏了,孩子们又还小,府中只有我一个主事之人,我将与大哥接触过的人都隔离了起来,除了太医,又留了一个丫鬟和小厮轮流守在大哥身边。”
“可大哥的病情反复,时好时坏,神志也渐渐不能清醒,趁着他时而清醒时,我隔着屏风进去看了一眼,是大哥让我暂代府中事宜,也是大哥让我照顾好两个孩子,我都做到了,我没有食言!”
姜姝道:“这些我都知道了,而我想知道的,叔父却没有告知,父亲染病是否叔父所为?”
姜开善语调拔高:“你怎么会这样认为?我都未曾出府怎会是我所为,疫病何其凶险,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子女,你觉得我会将这么凶险的疫病带回家中?”
姜姝见他声音之高分明想掩饰内心慌乱,闭了闭眼睛叹道:“叔父没有说实话。”
“实话……”姜开善神色悲痛,“后来我得知,大哥病情反复是有外力所致,福管事背着我在夜里偷换了大哥的汤药,所以大哥才病情稍有好转第二日却又加重。”
原来如此,难怪父亲的病一直反反复复,难怪撑了不过一月便亡故。
可是……
姜姝抬眸,对上他痛苦的视线,“福管事是叔父身边第一得力之人,他会违背叔父的意志做这等事?还是原本这就是叔父授意?”
“我没有!”姜开善一口否认,那些心底最深处的隐秘,是他连自己都不愿说出口甚至不愿相信的事实。
父母的偏心,大哥的平庸自负,他才华的无处施展,从小到大折磨着他,却被他悄悄隐藏。
他怕面对自己内心的龃龉,他更怕让孩子们瞧见。
“当初叔父暂代府中事宜,是福管事向叔父谏言,欲杀兄长以除后患,若依叔父所言,父亲的死是福管事暗中加害,那为何叔父依旧将他留在身边重用?”
姜姝太过聪明,姜开善知自己的隐瞒对她来言具是破绽,这个自己从小教导长大的孩子,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了解他。
“他对我忠心耿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姜姝笑了,讥讽愤怒的笑了:“叔父不杀他为父亲报仇,无外乎他做了叔父想做却不敢或者没来得及做的事情,他的手何尝不是叔父的手,那一夜一夜被换掉的汤羹,叔父当真毫不知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