苯波震惊不已,周身上?下,一双双眼睛,鼓红了,瞪圆了,死死盯着她。
柳不眠席地而坐,雪蚕帕细细擦拭,养护刀刃。
“还是你?跟我说的,有?信仰,就会有?愿力,有?愿力,就会成?为?神。怎么,你?忘了?”
“不。”苯波摇头,“你?明明吃了老和尚的元神!我看见你?吃了!却为?何?……”
没有?沦为?堕神。
柳不眠坐在蒲团上?,幽暗的环境中,浑身散发出一种柔和的清光。
“这句话,你?不应该问我,你?的疑问,只有?一个?人能?解答。”
向往那静谧的清辉,也畏惧那纯白的光亮,苯波躲藏到黑暗中,“问谁?”
“问你?儿子。”柳不眠随手扔了帕子,撑刀起身,缓缓来到他面前,“问他是不是自愿被你?吃的。”
她视线游动,似乎是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你?儿子的眼睛,还能?认得出来吗?”
苯波死盯着她,那些眼球,年轻的,苍老的,清透的,浑浊的,黑色、棕色,甚至少?见的蓝色,都?淬毒一般,布满黑色的网状纹路。
地面升起一股黑气,柳不眠足尖微点,轻飘飘后退数丈。
那黑气起先薄薄一层贴在地面,渐渐凝实了,变得浑浊而厚重,如?有?生命般四面游去,雪蚕帕触之瞬间发出“滋啦啦”声响,迅速消融。
柳不眠跳上?窗台,一手持刀,一手把持着窗框,“成?神之前,如?果有?人告诉你?,你?最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且一辈子不能?离开白塔,不能?直视太阳,看不到牛羊成?群,草原花开,清风永远吹拂不到你?的面颊,大雨不能?洗刷你?的脸庞,你?还会选择烹子而食吗?”
“窸窣”声起,似有?千万个?人在耳畔幽怨咒骂,黑泥涌起,飞速暴涨,很?快就堆积至窗根。
柳不眠跳出窗户,站到屋檐上?,黑泥随之涌出,月光铺散,如?被吞噬。
很?快,脚下的屋檐也被黑泥覆盖,柳不眠纵身飞至一间矮房的檐角,黑泥争先恐后从白塔各个?窗口流出,士兵丢盔弃甲,人群尖叫四散。
不过眨眼的功夫,白塔成?了黑塔,苯波蠕动至塔尖,塔内一切都?被黑泥吞噬,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啛啛喳喳”,千万张嘴齐开口咒骂。
“这塔外的世界,你?很?久没看过了吧。”屋脊上?跳跃,柳不眠夜色中寻找方向。
北境有?绿洲,绿洲心中有?炎火之山,山体内有?来自地心深处,滚烫奔涌的岩浆。
苯波之力,仍在她之上?,她只能?背水一战。
“哪里跑!”
黑泥堆涌成?浪,直朝她打来,避无可避,柳不眠举刀相迎。
长刀掀起一条火龙,借风势反扑,黑泥“滋啦啦”,被火烤,如?有?生命,发出痛苦的尖叫声。
“不过如?此?!”柳不眠举刀再劈,第二轮攻击已至。
泥墙抵挡,漫天火焰中飞溅,如?落雨,逃窜的百姓不幸被浇淋,立即遭黑泥吞噬,成?为?那怪物的一部分。
“嘻嘻——”泥身上?千万只手伸出来,抓住身边一切可抓住的东西,塞进嘴里。
腾舞至半空,柳不眠双手紧握刀柄,直朝着下方挥劈,火龙飞窜出,在地面留下一条宽约数丈的火河。
黑泥畏惧那纯质的火元之力,火势阻挡了苯波的吞吃,柳不眠如?法炮制,流星般飞窜,左右竖切,将黑泥围困其中。
这东西果然是怕火的,柳不眠气喘吁吁,老和尚的元神,有?用。但想要?杀死苯波,还远远不够,此?地灵气稀薄,再这么耗下去,她可能?不是对?手。
火龙在地面游走出一条长河,远方白雪覆盖的群山,或许能?助她一臂之力。
半空俯瞰,火焰奔涌着流向雪山,像一条导火的引线,黑泥被迫,朝山体缓慢游动。
虎口撕裂,这具身体,终究难以承受如?此?巨大的力量,柳不眠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渗出血来。
视线模糊,她抬袖胡乱擦了一把脸,那身白衣却早就被血浸透。
如?今紧要?关头,她竟莫名想起那只大蛤蜊——要?是那家伙在的话,怕是早就馋坏了。
神血滴落,地面蓬起火星,好累,有?些挥不动刀了,柳不眠朝着雪山一步步走去。
黑泥涌来,贪婪簇拥着她,围绕着她,却不敢靠近。
“你?想把我引到炎山里去,把我烧死?”他原本是匐地的一滩,此?时突然暴涨至三层楼高,黑泥凝实出两个?巨大的拳头,咆哮道:“你?也会死!”
浑身都?在渗血,柳不眠成?了个?行走的火人,泥水滴落在她身上?,立即被焚干,化作黑烟。
“我不怕死。”她说。
“那些伤害你?的人呢?背叛你?的人呢?你?死了,她们继续逍遥快活。”
被火海拘押着,逃脱不得,苯波恨铁不成?钢,气得大喊:“你?这个?窝囊废!你?会耗尽灵气而死,这里没有?灵气!”
窝囊废就窝囊废吧,柳不眠抬起手想擦一把脸,却发现?自己竟然没穿衣裳。
她的法袍,终究难以抵挡这样的高温。
反正也快要?死了,穿着衣裳死,还是光着身子死,有?什么分别呢?
只是,她又想起一些往事了。
游纱岭,冷泉边,天雷忽至,她也是这般,与那人赤诚相待,浓荫下奔跑,如?同?两只天真懵懂的小兽。
即便如?此?,她仍然是修长而美丽的,眼泪落下,烟花般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