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熠来时眉头是舒展的,可眉宇间淡淡的褶皱骗不了人。
年轻的君王日理万机,宵衣旰食,眉眼总是凝结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愁云。
赵熠趺坐在塌上,长吸了一口殿内“林间花露”的香,立即察觉出不对来,“香料的配方改了”
贤妃微微一讶,“陛下这都能闻出来”
赵熠微微颔,来永宁宫这么多回,对殿内的燃香甚至比在养心殿还要敏感。
在后宫,宠妃素来都是众矢之的,如果控制不了自己的喜欢,那边只能在她身边多多设防。或许她不知道,她入口的每一样膳食、过身的每一桶水都是派人在暗中反复核验过的。
可即便把所有的风险都阻隔在外,可也难保底下人不会大意。
从前他对香料的感觉并不十分敏锐,如今才慢慢上心起来。
贤妃点了点头,笑说“是改了,如今往夏日走,旃檀香过浓,难免温燥,所以去了几钱檀香,添加了清爽些的冰莲和银丹草,陛下不习惯么”
赵熠摆,呷了口茶道“姐姐喜欢,我便喜欢。”
贤妃无奈地笑了笑,从塌上拿起绣筐,里头是一件做了一半的孩子肚兜。
赵熠漫不经心地瞥过去,眉头皱了皱,“这是”
贤妃牵起针线,继续绣肚兜正面的金锁纹样,“延禧宫的庄嫔娘娘待我不错,如今又有喜了,只是她女红不大好,这些日子又容易乏累,我让她别闷在屋子里,多出去走走。横竖我有闲暇,便想着给孩子做几件小衣裳。”
赵熠喉咙堵了堵,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的笑意是真实的。
为他多一个孩子感到高兴,一点点吃味的神色都捕捉不到。
的确,庄嫔是个好性子,她父亲在朝中也兢兢业业。从赵宣出生起,他便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甚至还让6阁老亲自教导。
从前他借口政务,往来后宫的机会不多,可对于帝王来说,只有开枝散叶才能保江山百年,而庄嫔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皇后,他会给她明面上的体面,但绝不会让她诞下皇子。
瞧她眼角笑意温柔,赵熠心中泛起一阵钝痛,勉力平复心绪,可心里的话还是脱口而出。
“那姐姐想要自己的孩子吗”
贤妃一愣,抬眸对上他灼热的目光,那双深邃眉眼似乎能将人望进去。
她眼光闪烁了一下,很快低下头,去折腾手里的针线。
没想好如何作答,心里乱糟糟的,手上也没了章法。
针尖无意间刺破手指,她轻轻“咝”了声,赵熠便慌了神,赶忙从贵妃榻上下来,蹲在她面前,夺过她的手来仔细瞧看。
柔白清瘦的指尖,冒出一点鲜红的血珠,也刺痛了他的眼。
她的手型漂亮,却不同于柔荑那般细腻,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往年冬日还会长出冻疮,幸好回来养了几个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贤妃咽了咽,忍不住道“陛下,这么蹲着不像话,快起来。”
赵熠却置若罔闻。
被他这样看着,贤妃有些不自在,还未反应过来,指尖一热,他已经俯下来,缓缓吻住了指上那一抹红,放在口中抿了抿。
贤妃登时大惊,手指下意识往回缩了缩,却被他牢牢桎梏在手中,动弹不得。
刺破指尖的零星痛感被吮吸得干干净净,剩下的酥酥痒痒,如同密雨斜织,从指尖一直蔓延至四肢百骸。
良久,他松了口,指尖只剩下一粒纤小的红点,缀在细细的螺纹上,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了。
她慌忙缩了手,左右瞧瞧,才现刚刚还攥在手里的肚兜不知何时滑落到地上,她欲下榻去捡,手腕却被他抬手抵住,“姐姐,我来吧。”
他俯身下去,将那件小衣裳拿在手中细看,胸前巴掌大的小金锁,针法细腻,走线均匀,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格外精致。
他们以后也会有孩子吗
身份,年纪,这些他从未在意过,他只是喜欢她这个人。
可她一向贞静沉稳,心里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恐怕从一开始就对他设下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把自己关在里面,从未有过出去的心思。
他隔着壕沟能望见她,伸手却触不到她。
他是皇帝,也喜欢听好话。
旁人说她“得宠”,说她“圣眷正浓”的时候,他心里就会很高兴。
尤其是她母亲进宫来看她那一回,催她给他生个小皇子,底下人将这话禀告上来的时候,他连睡梦里都在想象她的表情。
有些话自己说不出口,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又会有不一样的味道。
他想象着她听到这些话时低眉抿唇笑的模样,或许有慌乱,也有无奈。
高兴之余,他也会默默生会闷气,人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怎么她就不愿意相信呢
可他不愿逼她太过,接回宫一事没有问过她的想法,已经是他自作主张。
或许于她而言,皇宫就是个牢笼,还不如在承恩寺来得清静。
可一直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像漫无目的地散步,前途渺茫,不知何去何从,似乎永远不会有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