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来的时候,见喜在廊庑边和一只鹦鹉逗趣。
天儿格外湛蓝,微寒的阳光洒落下来,在她轮廓上描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带被风吹得飘起来,在头顶打了个旋,又轻巧地落下,挡住了她半边脸颊,有种若隐若现的灵动鲜活。
“今日没人约你看戏听曲儿么”
桑榆把药箱扔给府中的丫鬟,走近到跟前蹲下来瞧那只鹦鹉。
头顶一撮黄毛,背上大片的波浪线般的斑纹,两只眼睛滴溜溜的,小黑豆子似的。
见喜叹了口气道“你可不晓得,昨儿在知雪园遇上刺客了,险些就丢了小命,那几位夫人也吓得不轻,这两日怕是又出不去了。”
桑榆睁大了眼睛,讶异不已,伸手就去探她的脉搏“那你身上可有受伤”
这话问下去,她便觉得多余了。
真受了伤,她还能今日才优哉游哉地进府若不能三更半夜火急火燎叫她起来,这提督府都得改名换姓了。
见喜轻哼了声,“我当然没事,我还跟那伙贼人说话逗乐呢,把他们忽悠得团团转何况我家厂督多威风啊,自然能将我护得好好的。”
桑榆在心里哀哀一叹,有时候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操控人心的力量。
笼中雀做久了,便是想飞也飞不高,这丫头何尝不像这只鹦鹉,提督府就是金笼,只能靠着脚底那根栖木站直身子,看不见外头的广阔天地,还告诉自己是被宠在掌心。
可怜可叹呐。
见喜伸手去抚鸟喙边的小绒毛,乐得咯咯笑“啾啾快点儿,背诗来听听。”
“啾啾”是见喜给鹦鹉取的名儿,因为这只鸟儿大早上开始就只会啾啾叫,一直到现在都没见它真正说句话。
逗了大半日,见喜瘪了瘪嘴吓唬它道“厂督可是要你教我背诗的,你不说话,回头我可要告状去啦。”
鹦鹉转头似乎不大想搭理她,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不为难你啦,来说声见喜财听听快,说见喜财。”
长栋正往库房去,经过院门口恰
好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笑,走上来道“夫人想让它说什么不如让奴才试一试。”
见喜惊喜地抬眸“你还会这个”
她抓了一把瓜子仁放到长栋手里,长栋捏了一枚凑近,鸟喙如弯钩般灵活地一点头,将那枚瓜子仁擒到口中慢慢咀嚼。
见喜只知他平日里声音有些尖细,却没想到他还能模仿鹦鹉的叫声,“唧唧啾啾”学得惟妙惟肖,那鹦鹉仿佛看到同类,调转了目光“嘎嘎”两声回应他。
长栋掐尖了嗓子如同唱戏道“红豆生南国”念起这句诗来抑扬顿挫,尾音拉得长长的,甚是好听。
那鹦鹉似乎感应到什么,乌亮的眼睛朝他眨了眨,见喜终于看到点希望,可鸟儿仍旧不吭声。
长栋又念了一遍,往它嘴里塞了颗瓜子仁,它这才闷闷地出了声,“春来几枝”这声音别别扭扭,瓮声瓮气的,可细细听来别有一番乐趣,竟果真将一句诗完完整整地念了出来。
见喜高兴得拍手,“好聪明呀没想到它还真会背诗,厂督诚不欺我。”
长栋转过头来笑了笑“夫人在屋里若觉得烦闷,奴才给您找些有意思的东西玩玩。”
他站起身,手中红木匣内似有铃作响,连笼子里的鹦鹉听到都兴奋地叫唤起来。
“您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铃铛吗我瞧着啾啾很是欢喜。”
长栋手掌一顿,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这是云南府的贡品。”
见喜眼睛亮了亮,那定然是宝贝啦,“我可以瞧瞧吗”
见她好奇地盯着匣子看,堪堪要将眼珠子粘上去了,长栋无奈,只好慢腾腾地弹开铜锁,里头是个板栗大小的雕花金铃。
她捏在手中摇了摇,啾啾也扑腾着翅膀,跟着后面叫了两声。
金铃似乎感应到她的温度,在掌心里轻轻摇动着,见喜惊了惊,眼睛瞪得圆圆的,“您瞧我可没动它,怎么自个晃起来啦”
长栋只觉嗓子卡了东西,捂着唇咳嗽两声,努力解释道“夫人不知道,这铃铛看着小,实则大有乾坤,里头注入灵液,遇热便能四处
滚动,您握在手里试试。”
见喜攥紧了拳头,又松开瞅了瞅,“难怪,我瞧着里头是点斤两的,这是什么宝贝吗”
一个小金铃而已,可她瞧长栋的脸色似乎不大对。
长栋额角都出了汗,捻着袖口擦了擦,“这勉子铃也算不得宝贝,就看怎么用了。”
说完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刮子,他这么说夫人也不明白呀。
见喜眨了眨眼睛“这是底下的官老爷送给厂督的吗用是怎么个用法”
长栋正想着如何解释,见喜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是镇宅辟邪用的吧我明白了。”
她摇头晃脑地回忆着,“从前在承恩寺的时候,我瞧着那些官家夫人还专门去寺里求呢,金泄土气,都说这东西能克五黄煞。咱们寺的檐角下都挂着呢,还能修身养性。”
长栋捏了把汗,就这还修身养性呢,这分明就是完全反着来的。
见喜仔细端详着铃铛上的花纹,若有所思道“既然是云南府上贡的,想必是拿到寺里开过光的,否则这小小铃铛怎么值得千里迢迢送过来。”
长栋越哑口无言,又觉得赤裸裸地说出来不大好,这还有外人在呢。
桑榆冷不丁被长栋瞧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吁了口气,掸了掸胳膊上的灰尘,垂头去看那只鹦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