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濟的心一沉,暗道不好。
「林長安。」他說著,披上大氅,拿上牙牌,闊步離開了值房。
留下一班同僚瞠目結舌,面面相覷。
……
乾清宮,東暖閣。
太監劉佰徐徐展開案卷,原來是北鎮撫司的行文。只聽他清了清嗓子,用尖細的聲音念道:「經查實,正啟三十一年三月初三,林長安夥同盜墓賊盜掘林氏祖墳,盜取端硯一方,金銀十數兩。」
林長安面色慘白,額頭見汗,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
當年盜掘祖墳之後,也曾噩夢纏身,被現場抓獲,被盜墓賊供人,祖宗的棺材從墳地里豎起來等等。直到林硯被曾祖林庭鶴附身,與他們兄弟同吃同住,直到林家的門楣逐日振興,他以為林庭鶴不再責怪他,就諸事大吉,可以高枕無憂了。
「林監生,」皇帝忽然出聲問道,「可有此事?」
天子垂詢,必定有十足的證據,連金銀數量都如此詳盡,林長安不敢狡辯,只得啟齒承認:「是。」「劉佰,本朝律例,發冢該判何罪?」皇帝又問。
劉佰道:「凡發掘墳冢見棺槨者,杖一百,流三千里;發而未至棺槨者,杖一百、徒三年。」
林長安聽出來了,眼下已不是娶不娶得到周藜的問題,自己的小命恐將不保。
人在真正陷入絕境時,反而不會過於恐慌,他啞然無聲,靜待命運的到來。盜墓在歷朝歷代都屬十惡不赦之罪,何況是盜取自己家的祖墳,果然,種其因者必得其果,沒有罪過可以逃得過天網恢恢。
「怎麼不說話了?」皇帝目光嚴厲。
可那語氣中暗含戲謔,反倒令林長安聽出了一絲轉機。
如果皇帝真的認為他十惡不赦,早將他送交法司了,該徒刑還是該流放,自有律法制裁,何必親自盤問?
如果天子親自過問每一樁罪案,分成上百個分身也不夠用啊。
他定了定心神,道:「回陛下,學生有難言之隱。」
皇帝扶著靠墊,換了個不太端正的姿勢:「說說看。」
「學生父母早逝,兄嫂如父母般將學生養大,眼見家道中落,家中兩位兄長無論天寒暑熱,日日出門擺攤賣字賺取家人的口糧,經常受凍受熱而暈倒,根本無法專心舉業,家姐因沒有娘家護持,在婆家受盡屈辱,侄女們小小年紀,靠給人漿洗衣裳補貼家用,侄兒們的束脩都拿不出,眼見就要輟學……」
皇帝嚴厲的目光稍霽,換做一絲悲憫。
他不是可憐林氏兄弟,而是暗自感慨,文端公過世二十餘年,兒孫竟敗落至此。
「陛下,學生雖學問不佳,可到底忝列孔孟門牆,也懂得『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的道理,學生也明白,祖、父是不能選擇的,不論他們留下多麼大的爛攤子,做兒孫的都該毫無怨言的擔著;更加明白敬天法祖,古之大義。可是兄姊和晚輩卻是活生生的人啊!學生不能眼睜睜看著家人受苦,而袖手旁觀啊!」
林長安說的十分動情,因為言由心生,他生來大大咧咧的,不善解釋不屑剖白,這些話他從未向任何人表達過,即便面對最親近的家人也無法宣之於口,沒想到面對天子,居然袒露了心跡。
天子微微嘆息,劉佰也跟著唏噓一聲。
林長安說出這些話,心裡輕了不少,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一切都交給命運吧。
只是連累了阿藜,已經到了納吉這一步,全京城都知道周將軍要嫁女,倘若自己不幸獲罪,勢必會引起熱議,影響她今後議親。
他暗嘆:阿藜啊阿藜,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只能下輩子償還了。
便聽皇帝沉聲道:「販夫走卒,引車販漿,你本該像所有平民百姓那樣老實本分的賺錢貼補家用,如果人人因為深陷窘境就去作奸犯科,世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林長安撩襟跪地,哀聲道:「陛下所言極是,學生知罪,如今東窗事發,學生任憑處置毫無怨言,只求陛下不要牽連學生的家人,他們對此毫不知情,家兄更是正道直行的君子,從小試圖約束學生的言行,學生素來執拗、不堪教化,還曾將他的話視作腐儒之言,如今幡然悔悟,實在是愧悔難當。」
皇帝並未作答,似乎在看著他表演。
「學生愛慕周姑娘的為人,本想與她相知相伴,白不離,事到如今,怕是不能了……學生是罪有應得,於周姑娘卻是無妄之災,還請陛下為她的婚事做主,不要將她所託非人。」
皇帝輕蹙眉頭,啜了口茶。
劉佰斥他:「林長安,你在這兒交代遺言呢?當陛下是你什麼人?」
「陛下是君父啊。」林長安是順杆爬、攀關係的行家,只聽他聲淚俱下的說:「君猶父也,臣猶子也,食君之祿,君即我父……」
皇帝險些一口茶噴在他臉上,嗆得咳嗽。
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
劉佰輕撫皇帝的後背,駁斥他:「這話是說,臣子應解君父之憂,哪是你說的意思?」
林長安趕緊道:「劉公公說的是。」
「若非看在你登城拒敵還算英勇,朕早將你送交法司查辦了。」皇帝面色稍霽。
「陛下寬仁。」林長安忙道。
皇帝又問:「你說食君之祿,你何曾食君之祿啊?不過,既然說到這裡,眼下有個食君祿的機會,你願不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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