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甚是凄惨,但却异常洪亮、底气十足,让人一听便知道声之人功力深厚,无法小觑。
他声音放歇,严绿便冷声应道:“这么多年没见,您老人家还是那么喜欢装模做样的来骗人。”
她这一嗓子虽然冷冰冰的,但竟也用上了几成功力,听在耳中也是嗡嗡直响。这话音未落,就见树丛中忽然冲出来一个人来,灰扑扑的长衫,腰带上缀满了乱七八糟、叮当作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再往上一看,那人须皆白、红光满面,银白色的乱蓬蓬的头上竟然还顶着一个柳条编的花环,赫然正是好几年没有见到了的老顽童。
但见他苦着脸,异常夸张地捧着手腕道:“啊哟!小绿,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厉害功夫?怎地有点像黄老邪的弹指神通?都险些弄断了为师的手了。”
他嗓门甚大,表情也很到位,颇有些呼天抢地的意思,然而严绿一早已经见到自己那两枚白玉石子正好好地躺在他手指的缝隙里,故而眼皮都没有抬,理都不想理他,淡定地转过头去,只装作没有看见。
何太玄听得来人自称“为师”,原以为真是严绿的师父,正想着上前见礼,但转脸见到她竟是这么副样子,丝毫不像是惯常师徒相处之道。他一时间倒有些看不透老顽童到底是何来历,不知道用什么态度面对他才好,只得站在一旁静静观望。黄蓉却早已看出老顽童不过是虚张声势,便也站在原地含笑不语。
只有郭靖素来憨直,又同老顽童的交情深厚,见他闹得厉害,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关切地问了句:“大哥,你没事吧?”
老顽童正独自在那里干嚎,因着半天都没有人理会而多少觉得有些无趣,猛然间郭靖这么一问,他的兴致立刻就来了。当即一头往郭靖身上扑去,揽住他的肩膀哭道:“还是兄弟你对我好啊。我算是看清楚啦,师兄说的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真是可怕,兄弟,你这就跟哥哥走吧,咱们不带她们,找个好玩儿的地方好生自在戏耍。”
何太玄想是从未见过有人似周伯通一般行事,不由得十分惊异,但见黄蓉几人分毫不动声色,便也不好贸然出头,只得站在原地茫然观望。
严绿见老顽童玩儿的愈来劲,轻轻叹了口气,终于缓缓开口道:“您老人家怎地一个人跑这儿来了,刘前辈怎地没同你一起?”
她知道瑛姑是老顽童的死穴,所以故意加了这么一句,暗暗存了个威慑他的意思。果然只不过提了提她的名字,老顽童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无比惊恐地道:“啊!她也来了么?在哪儿?在哪儿?”
黄蓉微微一笑,也开口道:“周大哥既然来了,瑛姑自然也就隔得不远了。”
老顽童听了这话,脸上的惊惧更甚,一边念叨着:“完了!完了!”一边转身就要往庄外跑。最后还是郭靖一把将他拉住道:“大哥,蓉儿是在同你说笑那,你好容易来一次,咱们兄弟便好生聚上一聚罢。”
得到郭靖再三的保证和安慰,老顽童这才慢慢地放下心来,同他携着手往大厅中走去。黄蓉便顺势上来挽住了严绿的手,严绿无奈,只得同她一道跟在后面走,何太玄自然也是不远不近地随着她们一路了。
郭靖走在最前面引路,虽然故人重逢、心情激动,但步子仍然是稳稳重重的,一板一眼地行进。老顽童紧跟在他身后,却偏偏不肯好好走路,东张西望地观察了好久,确认了瑛姑确实没有跟来,这才终于放松了下来,恢复了一贯的精力旺盛与好奇心强。
他同郭靖又说了几句话,便嫌弃人家拙于言谈,嚷嚷着“没意思”自动放缓了度,混到了黄蓉、严绿一行人身边。
他先同黄蓉拌了几句嘴,不出意料地给人家三绕两绕绕进去了之后,大吼了一声:“小黄蓉欺负老顽童,不好玩儿,我不玩儿了。”便又撇开了黄蓉,凑到了严绿和何太玄的身边。
他见严绿穿着那身程英才改过的十分合体了的青色衫裙,俨然竟也是一个芳华正茂的漂亮姑娘,不由得哈哈大笑,绕着她转了两圈儿道:“小绿,没想到你生得还挺不错的,是个美人啊!就是这性子还是那样,这样可怎么嫁的出去啊。”
严绿淡定地答道:“您老人家的性子不也还是那样,这样可怎么逃出刘前辈的手心啊。”
老顽童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多少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儿,便讪讪地弃了严绿,眼珠一转,盯上了从开始起就跟在他们旁边的何太玄。
不想这一看,见他一张挺俊秀的脸虽然早就茫然到有些呆滞,却仍维持着得体微笑的表情,倒觉得有点意思,当下蹦蹦跳跳地凑过去搭话,笑容可掬地问道:“小朋友,你是谁啊?做甚么跟着我们小绿啊?”
老顽童天性纯真,这话不过是随便一问,不想何太玄竟忽然红了脸面。他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正想说话,却忽然见到老顽童笑嘻嘻地拍了拍手,大声嚷嚷道:“我知道了,你这是看上我们家小绿了吧?哈哈,我说昨天你看她换了衣服出来怎么半天呆住不动呢,就知道你这小娃娃动了心思了。”
他这么一嚷嚷,何太玄的脸色更红了,他自幼给师父和师兄们宠爱有加,天分又极高,早是内定的掌门人选,整个昆仑山都是他的天下,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被人像这样随意打趣过,然而偏偏这老人笑嘻嘻的,竟一下子说中了他的心事,他不免有些不知所措,酝酿了半天才道:“老前辈……”
刚刚说了这三个字,就见老顽童的脸上忽然换上了十分严肃的表情,身形一晃,也没见到这老头儿是如何动作的,便已经移动到何太玄的身边,揽住了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小朋友,我看你气息绵长,根骨奇佳,是个练功的好料子,不如跟着我练武去罢,女人很可怕的,又最是麻烦,一旦沾染上,就练不好功夫啦,你可千万别学我兄弟那样啊。”
他这话一说,不仅何太玄当即愣住了,连郭靖和黄蓉都有些不快。他们虽然知道他一贯惧怕女子,大约当真是如此想,不过是如同小孩子一般,口无遮拦,实话实说罢了。两人不愿同他计较,但谁给人这么一说,心中都不可能一点格应都没有。故而只听黄蓉冷笑了一声,轻飘飘的不过三言两语,就刺得这老顽童说不出话来,抱着头躲到一边去了。
相比他们三人,严绿就淡定多了,不管他们说什么,她都面不改色地一个人继续往前走。因为实在是太淡定,搞得何太玄都有些暗暗琢磨她是不是也如同她师父这样,认为男女之情会妨碍武功进益,继而对他的情意视而不见了。
按下何太玄兀自在那里纠结自己在严绿心中的位置不提,且说他们几人闹闹哄哄地一路往6冠英庄上的大厅里走去,不一时便到了门口,早有武家兄弟出门迎接,到得里面,又有程英和6无双引座,6冠英夫妇亲自奉茶,众人这才坐下攀谈。
郭靖自上桃花岛前同老顽童别后,已经有十余年未曾同他见面,此时见了,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老顽童便也把这些年来他觉的好玩儿的事情同他说了,说到兴起之时,不免手舞足蹈。
他滔滔不绝地谈论的种种趣事里,以同严绿打赌一事最为让他念念不忘,当即绘声绘色地把如何同严绿打赌,以及赌约的条款、规则,详详细细地同众人讲了一遍。
其中有趣滑稽之处,让众人不由得捧腹大笑了一场,这才知道严绿着男装的缘由。黄蓉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喘着气道:“老顽童果然就是老顽童,也亏得严家妹子你竟也陪着他玩了这么多年。”
老顽童见大家都对他这个赌约十分关注,不免十分高兴,然而高兴了一会儿,却忽然闷闷不乐地道:“可惜,赌了这么久,我还是没赢,要不是小绿自己换了衣服,到最后都没人看出她是女的,不好玩儿,一点都不好玩儿。”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跳起来,窜到严绿身边道:“小绿啊,不然你还是换回男装罢,咱们再找人猜猜看,你说好不好?”
严绿淡淡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即便现在换回去,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真相,就也没甚么意思了。”
老顽童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儿,不免十分惋惜,幸而郭靖又引着他说了下一个话题,才总算把他的注意力引开,严绿倒不觉的甚么,却忽然觉得身边的何太玄轻轻松了一口气,不觉莞尔,慢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众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有群豪6续进了大厅落座。闲话完毕,便是说正事,老顽童听说众人要去襄阳,帮着守城,不免来了兴致,连呼好玩儿,定要抓着严绿同去。
郭靖和黄蓉也大力邀请,何太玄更是早就跃跃欲试。严绿骑虎难下,又暗暗推断虽然黄药师并未明言独自一人回洞庭是炼什么药,但他那么疼爱女儿的人,既然黄蓉现在有孕在身,身体还有些不好,那他炼制的药中,自然是有给她的一份了。想必他出关之后,也是会来襄阳寻她们几人,严绿便也就没再坚持,同程英和6无双一起留了下来,预备跟众人同去襄阳。
事情便就这么定了下来,因着人数众多,情况不一,众人便分了几个批次启程,郭靖带着群雄先行,严绿和何太玄陪着老顽童紧跟其后,黄蓉因为身体不适,由武家兄弟、程英、6无双和郭芙护送着断后。
大胜关去襄阳,不过数百里路,因着蒙古南侵日盛,军情日紧,郭靖同群雄均是侠肝义胆之人,他们心系百姓安危,便马不停蹄、昼夜不停地赶路,竟把严绿一行三人远远甩在了后面,而晚了几日才出的黄蓉就更是给落下很远了。
原本严绿他们三人的脚程也不算慢,只是偏偏老顽童的性子是走到哪儿玩儿到哪儿的类型,常常走着走着就不见了。他又喜欢同他们两个年轻人开玩笑,又是试他们的武功,又是跟他们玩儿躲猫猫,高兴了就走一段,不高兴了还要往回走,故而走了几天下来,算起路程来,三人都没有走出去多远。
这一日早起,严绿才起床,便听得何太玄又轻轻叩响了她的房门。她开门一看,果然见他站在门边,苦着脸道:“阿绿,周老前辈,又不见了。”
严绿认命地叹了口气,淡然说了句:“分头找罢。”便提了宝剑出了客栈,同何太玄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分了两个方向开始找寻那老小孩儿。
她纵起轻功一路狂奔,不一时便循着来路奔了十数里,前面忽然现出一片密林,树木浓密蓊郁,正是藏身的好地点。严绿心中一动,正想着要不要飞身上到树上张望一番,却忽然听得树林中传来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
不一时,便见里面忽然冲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严绿微微一愣,定睛看时,竟然是6无双,她不由得大惊,忙冲上去扶住她,一面迅封住了她身上几个大穴,一面出声问道:“无双,出了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