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容时分开几个月了,不知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又吃下多少药,甚至是不是吃的药比饭都多,才会导致他人又瘦了一圈。
我们仿佛拥抱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容时才缓缓松开搂着我腰的手,然后摸到了我的左手手腕,他看到了我所住的科室名称,有些许惊讶,看到我的住院日期——三天前,更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都怪我,害你一个人来看病——”他的语气充满了自责。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现在,容时的泪水擦湿了我兜里唯一一张纸巾,还没干。
“嗨,小问题,做个小手术就治好了。”我故作轻松。
“手术?小展诗,你还要做手术?”他慌张地问我,眼泪更加没完没了往外溢。
“哭啥,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我们两个的对话,我总觉得似曾相识,不过这一刻,我们两个似乎角色互换了一下,以前那个会哭的人是我,那个说“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的人是他。
算了,不如借此机会跟容时全盘托出,然后哄骗他来给我的手术签字,这样一来,我好不容易等来的医院床位才能不浪费啊。
我找了个长椅拉着容时坐下来,跟他简单交代了我的病情。其实看病住院这段时间,我已经对我的病有了基本的了解,这个病只是有个可怕的名字——甲状腺癌,但其实我得的这种分型并不可怕,我的情况也没有很糟糕。手术后除了要终生服药,其他方面基本上不会有影响,既不会影响寿命,也基本不会影响生活质量。
容时听我说到“恶性肿瘤”的时候皱起了眉头,他的大手包住了我的小手,明明他的手没什么力气,我却还是觉得他“紧紧地”攥着我的手。
“小展诗,你原本是准备一个人承担这些的?”他担忧的眼神突然让我的泪水也决堤了。
我趴在容时的肩上,眼睛里像是开了不要钱的水龙头,我委屈地对他说:“爸爸妈妈再婚不要我了,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我能怎么办?我只能一个人面对这些。”
“我要你、我要你。”容时搂着我,轻轻在我的肩头拍了拍,“小展诗,我要你。”
我摇摇头,“算了,你生病不愿意拖累我,我生病也不能拖累你呀!”
我说这话其实有气话的成分,那一刻,我赌他不会不管我——而如果他还愿意管我,那么这回,我绝对可以赖着他,直到生离死别的那一刻。
“小展诗,”容时放开我,看着我的眼睛郑重承诺,“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我都要你。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上手术台。”
“呵,等我做完手术,你就又要走了是不是?又要离婚了是不是?那我宁愿你现在就不要管我,不就两年吗,分居期满,我对你的感情也就彻底死了,那个时候离婚不是正好?”
他盯着我的眼睛,仿佛在思考什么很高深的问题,良久,他终于再次开口,“小展诗,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不介意我将来会展到全身都不能动,吃喝拉撒全都需要仰仗别人照顾——我们……”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但我听懂了他的意思。
我终于等到了他想通的这一天,虽然代价是我自己也有了恶性肿瘤,但是我觉得这场病生得很值!
原本我怕他担心不想告诉他,没想到他知道了后的反应正合我意。
我心里一阵窃喜,但是直接表现出来似乎不太合适,毕竟我们面前是一个严肃的话题。
“我从来就没介意过你的身体会越来越差这件事,我介意的只是我们之间是否还有爱。我爱你,我就可以接受全部的你,而你爱我,也可以接受全部的我。”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需要这样一点身高的差距给我心理支持,才能说出来下面的话:“容时,这一次,我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了。如果你选择跟我并肩作战抵抗我的病魔,那你就必须接受我将来也和你站在一起对抗你的病魔。否则,我们不如现在就一拍两散,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见面了!”
如果爱是一场豪赌,我现在已经压上了我的全部。
如果我真的永远永远都不会见到容时,我想我的后半生大概会了无生趣,那还不如早点入土为安的好。
容时也站起来了,我仰头看他,他站在背光处,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我听清了他说的话:“小展诗,我想通了。以后怎么样是以后的事,但是现在,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不,”我说,我不要他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我要的不只是现在,也包括以后。”
他低头沉思了一下,然后拉起我的手,“小展诗,我给你的不只是现在,也包括以后。”
多年以后,我问起容时,当初死活都要离婚的他,那天为什么那么快改变主意?他坐在轮椅上,眼睛看着眼控仪,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因为我终于明白,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来。为了可预知的明天,而忽略了不可预知的意外,也许会给我们留下终身的悔恨。小展诗,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全身上下能调动的身体部位不过三处,但是,我还陪着你,这就够了。这远比我们早早分开带给对方无尽的精神痛苦,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