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监察御史有三,去年冬告老还乡一人,朝廷补缺,调任张圆至金陵任事。
夫妻两人从京里雇舟沿漕河南下,窈儿在江都下船,归家陪伴母亲和舅姑一段时日,张圆紧着赴任,先行往金陵去。
张圆曾在金陵游学数年,如今去金陵做官,少不得赁屋而住,赵家在金陵有房舍托给老仆看守,赵安人的意思是收拾出来给女儿女婿用,奈何张圆不受,先托金陵的同窗在公廨附近租了个二进的清净宅子,到金陵后要拜谒上峰,造访同侪,邀约同窗,将有不少时日要忙。
窈儿在张夫人膝下伺奉,婆媳两人亲密如母女,只是张家难得有贴心人,幸而赵安人时常往张家里探看女儿,杜若有空也带着蔻蔻看望表妹,日子还算热闹。
张优已再娶新妻,夫妻两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蔻蔻每次来,也只往张夫人面前磕个头,张优向来不待见前妻和女儿,统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好在是个女孩,张夫人也只得任由他去,祖孙情分不算亲厚,面上却也还过得去。
蔻蔻惧生,一向不爱留在张家,只拖着杜若的袖子嘟囔着要回家,杜若陪窈儿坐了半日,便带着蔻蔻起身打道回府,顺带吩咐车夫去市坊绒线铺里买些针线彩缎回去。
遇见况苑也是意料之外,雇的驴车停在路旁等候,杜若带着蔻蔻一路往前走着,孩子拉着娘亲的手摇来摇去,直勾勾盯着路边的冰糖葫芦走不动路,杜若怕坏了她的牙齿,将蔻蔻抱在手里“吃多了糖葫芦,牙坏了蔻蔻就不漂亮了。”
“可是蔻蔻想吃。”孩子搂住她的脖子,奶声奶气,“蔻蔻的嘴巴、牙齿、肚子都想吃糖葫芦。”
“那娘教蔻蔻一个法子,把眼睛捂上,看不见的话,嘴巴牙齿和肚子都不会想吃。”
胖嘟嘟的小手捂在眼上,还露出一条宽宽的手缝,蔻蔻嘟囔“娘亲,看不见了可我还是想吃,我心底一直想着呢。”
母女两人身后的男人听见童言童语,驻足,掏出铜钱,买了一串又大又红的冰糖葫芦,唤住杜若“既然孩子想吃,偶尔也让她尝尝。”
杜若回头,看见他有些讶然“是你”
不知是不是偶遇,蔻蔻在母亲怀里偷眼看他,况苑见她抱得吃力,伸出手“要去哪儿我替你抱她一会”
杜若摇头不肯,见他手中的冰糖葫芦,搂紧孩子“多谢,小孩子不能吃这些东西,前头铺子就是了,我抱得动。”
他跟着她走,蔻蔻趴在母亲肩头,一双圆溜溜的眼转来转去,只瞅着况苑手中的冰糖葫芦,他对孩子微微一笑,蔻蔻便有些不好意思,躲进了母亲怀中。
几步就到了绒线铺面前,她停住“我到了,不耽误你忙。”
况苑就在绒线铺门前停住脚步。
杜若买完针线出来,他还握着冰糖葫芦站在门口,见她一手牵孩子,一手拿油纸包,问她“怎么不带个婢女出门”
手边只有一个使唤的婢女,家里忙的事情多,有时候也忙不及跟着她出门,杜若回道“去张家,用不上婢女跟着。”
蔻蔻仰头瞅着冰糖葫芦不吱声,况苑用冰糖葫芦做饵,摊开手“况叔叔替娘亲抱蔻蔻回车上好么”
蔻蔻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况苑,又看了看娘亲,义无反顾扑进了冰糖葫芦的怀抱。
身材高大的男人笑眯眯搂着孩子馨软的身体,语气微叹“蔻蔻真乖。”
杜若见孩子雏鸟似的扑开翅膀扑向况苑,脸色瞬间青白,身形晃了晃,勉强维持镇定,呵斥蔻蔻“蔻蔻,下来。”
“别凶孩子。”他护着孩子,腾出一手抢她手中的纸包“走吧,我送你回车上。”
他自作主张抱着孩子大步走在前头,她只能跟随他走,脚步稍急,又有些虚浮,况苑将孩子抱送入车内,怜爱揉了揉蔻蔻绒绒的顶,转过身来看杜若。
她立在车旁,他扭过头来看她,如今的杜若脂粉不施,素衣素裙,娴静内敛,和当年那个鲜艳又俏丽的张家二少夫人截然不一样。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脸庞上,仔细打量,暗藏想法又坦坦荡荡,她总是能轻易瞧出他的目光的含义,面上慢慢浮上红晕,又夹着苍白无力,偏躲避他的目光,语气僵硬“今时不同往日,请阁下自重。”
况苑也没有什么逾规举动,收回目光,往旁侧站了站,她要上车,他伸手要扶她的手臂,杜若急忙避开,动作稍急,显得有些狼狈“不必了,多谢。”
他缓缓放下手,注视着眼前女子一副避嫌的神色,是正儿八经的杜娘子,不是当年那个和他苟且偷欢的张家二嫂。
她见他神色怔怔,心头也是百转千回,无力回他“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本也不该如此”
她急着要走,从他身边绕开,被他唤住“杜若”
“成亲后几年,遇见你之前,我有时苦闷,也放荡过一阵有过两段短暂的露水情缘”
“男人做的事情,瞒不过家中妻子,我的事情,她都知道个中缘由或者苦衷,说出来只是为自己开脱的借口,我并未良善,却也不愿做十恶不赦之徒。”他低声道,“兴许在你眼里,我和张优并无不同,我也只是你报复张家的一个工具”
“我没料想那些日子就此深陷进去”他眉头微蹙,喉头哽住,神色迷茫又失落,“是不一样的像又活过来了一般情是真的。”
杜若心头微微痉挛“其实真没必要再见面”她回他,“你也说了露水情缘而已,当初我们各取所需,如今分道扬镳也是正理”
“如今各自有各自的日子要过,情不情的又值什么”她垂眼,“不过是空中楼阁的浮影,日头下消亡的泡沫,不值一提罢了。”
“日后,还是避开些好。况苑,我们都有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