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妙娘回来,施家上下反应分外平静。
不平静的只有喜哥儿,听着家里下人私下窃窃私语,紧张得小脸白。
甜酿和王妙娘在屋内说话,再打人去找喜哥儿来见母亲。
王妙娘日子过得不好,手脚纤细,只肚子鼓涨着,脸色也暗黄,倍显衰意,她其实还算年轻,不过三十七八岁,容貌生得好,往年又勤于保养,离开施家的时候,看起来像个三旬出头的妇人,这两年日子不安定,才显得潦草。
原来那桂郎归家,偷了王妙娘私藏的几件饰,两人争执起来,桂郎理论不过妇人,甩开王妙娘拉扯的手,扭头走得没影。妙娘万念俱灰,来施家寻甜酿和喜哥儿。
甜酿默默听她说完,递给她帕子拭泪“我们两个都走错了,”
“你不在家,我也一直没和你说施家要迁去金陵,是因为我和少连哥哥要成亲所以我和张圆的婚事被拆散了。”
王妙娘诧异万分,蠕动干裂的唇“你们什么时候”
“其实他早知道我不是施家人,只是我们两人一直假装着。”甜酿深吸一口气,“一年前,我就已经委身于他,不是自愿的”
她面容平静,看不出喜哀来,王妙娘眼神木然盯着她,说不出恭喜或是遗憾的话来,只想着以前在施家的那些日子“怎么会这样”
门外响起脚步声,喜哥儿在门站定,神色慌张,紧张兮兮扭着自己的衣摆,目光定定落在王妙娘隆起的肚子上,小脸上的神情不知是惊诧还是无助,王妙娘此前远远觑见过喜哥儿一眼,见了儿子身量拔高不少,鼻尖一酸,朝着喜哥儿招手,热泪滚下来“喜哥儿”
喜哥儿垂着头一声不吭,王妙娘再唤,孩子像箭一样逃了出去。
甜酿瞧瞧喜哥儿匆匆飞奔的背影,再瞧瞧王妙娘僵硬悲戚的脸色“姨娘以前把弟弟当眼珠子一样看护,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
喜哥儿压根不肯出来见王妙娘,连甜酿去哄也不肯出面,将自己的房门关得严严实实,王妙娘实在是心力交瘁,施少连对王妙娘回来亦是冷淡,连面都未露过,更别提家中隐形人一般的桂姨娘,云绮知道这事,也没来问过半句。她只能求甜酿“你帮帮我。”
“姨娘以后,就好好把弟弟养大吧。”
王妙娘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有些迷茫“这个孩子怎么办不要了么”她慢慢扶着椅圈坐下,神色苍白冷淡,“当爹的都抛下不管,我把它生出来也只是受苦。”
“趁着月份还小,你帮我寻一帖药来,把孩子打掉吧”
“你已经辜负了自己的两个孩子。”甜酿也盯着她的肚子,“第一个孩子,她挣扎着要活下来,却被你扔到尼姑庵里自生自灭,孤零零活了两年,死在漆黑的屋子里;第二个孩子,给了你好日子,你却因为受不了这家里人,把这孩子也丢下,任他被人嘲笑;第三个孩子姨娘,你仔细想想。”
“那你说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王妙娘也痛苦,“怎么样做,我都难啊。”
甜酿把此事和施少连说,语气也是惋惜“她这段日子忧惧过甚,看着很不好明日请个擅长千金科的大夫来家里看看,这个孩子到底能不能万一伤了她的身体”
况学和方玉一道买舟往金陵赶考去,就这两日动身,施少连连带着应酬,略有些不得闲“请翟大夫来家看看吧。”
“不要翟大夫,姨娘不想多见熟人。”甜酿握着他的手,“还是我带姨娘去外头看吧,悄悄地,传开了也不好。”
她很少出门,若是要出去,事先也会和他巨细靡遗说过,该带的人一个也不少,施少连想了想,点点头“这是内眷的事情,你们商量吧,”
次日甜酿带着王妙娘出门,找了个坐馆的大夫看诊,那老大夫摸了摸王妙娘肚子,捻捻胡须,甜酿让婢女们守着王妙娘,自己去听大夫说话“孩子有些大了,若强用药也使得,不过也是杀生,唯恐伤着孕妇身体。”
甜酿点点头,问了些用药事项,最后从袖里掏出一粒绿豆大小的药丸,问大夫“大夫,这个药您能看看么”
那大夫捻着药在鼻尖一闻,碾碎在手里,觑着甜酿。
甜酿扶着王妙娘回了施家,见了施少连,松懈了一口气“姨娘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她想了又想“喜哥儿对着姨娘的肚子,一直眼红掉泪,怎么劝说都不肯认人,心头也伤心着呢,家里也是乱糟糟的我想,不若把姨娘找个安静地方养胎,等她把身子养好,生产完再让她出来和喜哥儿相认吧。”
她略有些苦恼地看着施少连。
施少连心头其实不耐烦听这种戏码,对王妙娘此举亦是冷淡嫌恶,但面上又不显,有些心不在焉的去吻甜酿“你这几日,围着你姨娘和弟弟从早到晚,把我都冷落了。”
“哪里冷落了。”她偎依在他怀里,“每天我都在家,你都能见着我呢。”
“你眼里也要多看着我一些。”他加深这个吻,将她胸膛里的气息都吸吮出来,“不然我岂不是太寂寞。”
她搂着他的头颅“忙完这事,我就开始收拾箱笼。”
甜酿果然把王妙娘送出去养胎,又在账上支了些银两给她,喜哥儿仍然留在自己身边。
榴园的石榴花一夜之间突然开了,红艳艳绽放在枝头,甜酿开始收拾家中的箱笼,金陵那边大件家俱都是现有的,家里一些惯用的物什,衣裳枕褥和库房都要搬走。
最后这家里只剩了一个空壳子。
一条船运不尽,先雇了一条大船要把家当先运去金陵,让宅子里的人收拾妥当,主子们最后把家里各处都安置妥当,再携些细软走即可,甜酿就忙着收拾家中大大小小的箱笼。
迁居不是小事,施少连要打家中有交际往来的商客,亲朋各家都要登门拜访,还有些酒肉朋友要辞别,日子竟一日比一日忙起来。
家中虽然忙碌,甜酿也时不时请芳儿来少坐。
这日榴园里收拾箱笼,宝月翻出一个衣箱,是前几年甜酿为自己做的嫁衣,一针一线都是细细缝的,后来衣裳做成了,就一直搁在衣箱内,再也没有打开过。
那喜服还是崭新的,金线银丝,华美异常,光线在上滚着,耀得人目不转睛盯着。
甜酿看了半晌,伸手摸摸上头的刺绣,细细密密,还有淡淡的香,是衣成后用熏香熏了好几日,历经这么长时间,这香气还是浓郁的。
她招呼宝月过来“我试试这衣裳,不知道还合不合身。”
鲜红的喜服一层层裹在身上,有些沉重,这耀目的颜色,镜里衬着她的一张脸,艳丽又端庄。
施少连回来,见她身着凤冠霞帔,站在屋中,亭亭玉立,艳色炙人,美婢围绕,纷纷赞叹,不禁也愣了愣。
甜酿见他进来,有些不好意思“突然想试试,不知道穿上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