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
一直杳無音信。
狄瓊一直在等蘇南枝回來,雖然她明白,從那麼高的懸崖墜落,極有可能和狄小芙那般,死的慘烈。
可現在還沒找到屍體,也沒有找到人,不是嗎?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狄瓊因為半年前在密室內吸入毒煙過度,這半年來身體每況愈下,她不想找子桑懷玉調理身體。
子桑懷玉闖入密室救她一命,在她眼底醫師恩仇相抵、一筆勾銷。
三十年前的那些愛恨糾葛,也便隨風散了。
從此人生陌路,只當不相識。
後來女婿蕭沉韞便在大慶為她尋了聖醫穀穀主洛雲崖的某位長老,為她診治調理身體。
但這位長老容貌醜陋,唯恐驚嚇他人為由,自始至終都面具遮臉,更多時候是隔著一面屏風問診。
「陛下。那位長老來了。」阿諾在那日密室里,側臉被火燒毀了小半,如今臉上也戴著小半塊蝴蝶面具。不過她向來不注重外貌,這點毀容來說,對她算不得什麼。她志在千里,又怎會因容貌所困。
狄瓊以名譽金錢補償了阿諾,但如今看著阿諾那小塊蝴蝶面具,仍有些愧疚之心,她回過神來,嗯了一聲:「讓長老進來吧。」
那位聖醫谷長老隔著屏風,身姿如松,穿著鴉色斕衫,靜靜地站在屏風那端:「上回給陛下調理過身體後,這些日子可覺得胸悶氣短?好些了嗎?」
「是好些了吧。」狄瓊撫著悶悶的胸口,「時好時壞。」
屏風另一端沉默了下:「陛下這是二三十年前的舊疾了。歲月不饒人,該停下來的時候,就莫要操勞了。」
狄瓊目光微微閃爍,按住心中的一絲異樣,忍著情緒道:「勞煩長老為朕搭一次平安脈。」
平安脈一直是洛雲崖在搭,他搭的不會有錯,可今日卻叫長老搭。
屏風另一端沉默了下。
「醫者仁心,若只開藥不搭脈,便是犯瞭望聞問切之忌。朕雖信得過長老醫書,但也想請長老親自為朕搭一回平安脈。」
話罷,片刻後,那抹鴉色襴衫繞過屏風,走了進來,站在案牘側,兩指併攏,輕輕為狄瓊專心搭脈。
而狄瓊靜靜地看著他把脈姿勢,目光閃了閃,抬手去摘下了長老面具——
露出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
正是,子、桑、懷、玉。
狄瓊的猜想得到印證,心情複雜,面色也有些難以形容。
子桑懷玉一直在專心搭脈,未曾想過面具會被她突然摘下。
一時間,偌大的王殿內。
二人相顧無言,彼此尷尬,阿諾識時務地退去殿外。
「是你。」她說。
「是我。」他答,「你是什麼發現的?」
「方才,你說朕這是二三十年前的舊疾。除去親信外,無人知道朕常年秉燭達旦處理奏摺,落下了時而胸悶心悸的毛病。」
子桑懷玉沉默了下:「我是醫師,能診出你有何舊疾,並非難事。」
狄瓊說不上來為什麼去摘他面具。
可能這半年來承了他的悉心調理,身體好了不少,總覺得他很熟悉,今日又聽見他知道自己二十年之久的舊疾,心中猜想他是誰,便去摘了他的面具。
潛意識覺得是他,摘下面具,發現真的是他。
這心情卻又複雜起來。
果然不該摘面具,或許日後二人之間相處起來還沒那麼尷尬……
「多謝。」狄瓊客氣又疏遠地說。
子桑懷玉沉默了許久,囁嚅了下嘴唇,沒說什麼,但卻又覺得該說什麼。
良久之後,就在狄瓊等得有些不耐煩之際,他說:「從前,便一筆勾銷罷。」
狄瓊夠了勾唇角,嗓音空幽,緩緩道:」前塵往事一筆勾銷,那些因你挑唆而害死的人命,也可一筆勾銷嗎?」
「當年,大皇子三皇子本就有爭儲之心,甚至想要加害於你,我不過是費了兩句口舌,他們便彼此設計構陷,可見就算沒有我的挑唆,他們也會彼此刀劍相向,落得個魚死網破的下場,何況他們竟然想要加害於你!」
這些年,一直壓在子桑懷玉心中的話,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口:「我當年確實是大慶先帝安插進北狄的臥底,作為暗棋潛伏在你的公主府中,但我又可曾傷過你一根毫毛?我以身捨命,護過你多少次,你又可曾看見,我因為你,多次與大慶先帝費力轉圜。」
「當年你發現我是大慶暗棋之後,便對我棄之如履,從未告訴我你孕有咱們的女兒。我們分道揚鑣決裂之際,你無意喝下了一杯毒酒,其實是你的政敵大皇子所下,但因為北狄太后阻攔我們二人便從中作梗,致使你誤會,是我對你下毒。」
「你喝下那杯毒酒的深夜,我夜闖東宮,被你的人重傷,卻忍著疼為你調配解藥。可你登基稱帝,但凡有心,回去查一查這樁往事,就該知道,當年給你下毒之人,並非是我。可你卻一直不去查,潛意識覺得該是我,覺得只有這樣,我們二人才能越走越遠,你一直活在對我的誤會中,潛意識把我當成一個十惡不赦的叛徒,才能永遠絕了那些心思。」
「是你想要放棄我,才故意把我當做十惡不赦之人,以便你更順理成章地將我遺忘。」
「當我知道你生下咱們的女兒又將她溺死在紫娟河後,我便對你徹底失望,對這一切不做辯解,也不再糾纏,徹底做回陌路之人,隱居在了黑森林內。可今日,女兒下落不明,這些前塵舊帳也總該翻頁了吧。小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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