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萧晨月今日换上了一身大红绣花夹袄,橙色百蝶裙上绣着朵朵红梅,裙边坠着浅紫色流苏玉穗。她认真地梳着她那一头如墨般柔滑的青丝,小心地绾了个髻,插上那支她平日里最爱的碧玉梅花簪,耳上坠着玲珑七宝攒珠,白玉般的颈项上戴着玉色璎珞项圈,手腕上一对银铃玉钏叮咚作响。
她缓缓转身,望着突然闯进来的潇潇,不禁微微一笑。
此刻的萧晨月,仿佛不染一丝凡俗遗落人间的九天仙女,美得令人心醉。
潇潇也莫名惊讶地望着萧晨月,竟忘了移动脚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
从她记事起,印象中的萧晨月极少这样用心地打扮自己。慕容梓羿说,她的美是有灵性的,即使不施脂粉螺黛也一样好看。
潇潇第一次见到如此盛装打扮的萧晨月,原是这样地令人惊艳。她一瞬间竟有些恍惚,眼前这个妖娆冶艳的女子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
萧晨月笑容温婉望着女儿,开口轻唤她:“潇潇,过来呀!”
潇潇怯怯地挪动小步子迎向她,望着这个令她无比熟悉此刻又无比陌生的女人,犹疑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去。
萧晨月伸手揽过女儿入怀,抱着她坐在自己膝上,低头轻笑:“潇潇今日是怎么了,不去找阿哥教你念书,倒有空闲来阿娘这里玩?”
“我……我想来看看阿娘……”潇潇喉间一窒,双手反复揉搓着衣裙,愈加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今日的失态。
萧晨月轻轻摇头,目光缥缈幽远,像是回忆起极为遥远的过往,竟轻轻哼起了常哄女儿入睡的那支歌谣。她的歌声时断时续,时轻时浅地飘荡在潇潇耳畔,抵不住袭来的阵阵困意,她竟靠在萧晨月的怀里睡着了。
潇潇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后却现萧晨月已经不在她身边。
后来,潇潇才渐渐明白萧晨月的良苦用心,她只想让自己最美的容颜深深地印在她父皇的心中。
那样惊艳的萧晨月,或许慕容梓羿一生都难以忘怀。
环佩叮咚,银铃脆响。萧晨月微笑着迈着纤纤细步向中宫的方向行去,一路上竟引得众人不约而同驻足观看。萧晨月对此却置若罔闻,仍微笑着迈步迎向宫门。
守卫宫门的那一排排侍卫见到如此装扮的萧晨月,不由看得呆住了,竟破天荒没有阻拦她,皆怔怔地看着她,任由她迈进了那扇紧闭多时的宫门。
慕容梓羿正立于案前伏笔疾书,他并未抬头,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来了。”
萧晨月在离他案前三尺处站定,没有说话,就那样微笑着看着他。
慕容梓羿挥笔在那些文书上飞快地写着,末了竟将那些文书丢到一边,苦笑道:“这些文书,真是令人头痛。”
萧晨月依旧淡笑着没有说话。
蓦然间,慕容梓羿霍然抬眸看向萧晨月,霎时间怔住了。
萧晨月突然跪在他脚边,缓缓掏出一支珠钗递给他,莹然的目光望住他,似在等他的回应。
慕容梓羿一惊,望着这个牵动他喜怒的女子,缓缓接过那支珠钗,蓦然长叹一声。静了半晌,他伸手轻抚她莹润白皙的脸,紧揽她入怀,道:“其实,你本可不必如此。”
萧晨月依偎在他怀里,柔声道:“我只想来看看你。九郎,别让我走。”
“阿月。”慕容梓羿轻轻唤她:“你应该相信我。”
萧晨月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嫣然一笑:“我一直都相信你。
慕容梓羿眼中迸出一丝欣喜的亮光,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真的?阿月,你真的相信我?”
萧晨月笑中含泪,一字字道:“九郎,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也不会让北溱的将士失望,更不会令南燕和北溱的百姓失望。”她顿了顿,白净修长的指尖缓缓滑向自己的小腹,微笑道:“也不会让我们的宝宝失望。”
慕容梓羿十分震惊地望着她,再次紧紧地拥抱着她,一时激动得再无言语,他只那样深地抱住她,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潇潇久久驻足在宫门前,遥望着此刻静静相拥的父皇与母亲,怔然良久,不觉竟潸然泪下。
(五)
南燕元平八年,春,睿安公主与北溱帝君慕容梓羿一同上书南燕皇帝萧义忱,请求南燕派兵援助北溱,将凶虐残暴的奚人驱逐出境。然而年轻的皇帝萧义忱自从继位后便体弱多病,时常因病不能亲理朝政。而他继位八年来,虽选过不少后宫佳丽为妃,却仍无一人为他诞下子嗣,沈太后也常为此事忧心如焚,常与大臣商议此事,却依旧毫无办法。
皇帝病弱,朝政大权便由沈太后与大司马大将军谢朗把持,而这位权势日盛的大司马大将军为了长期把持朝政竟将自己尚未成年的孙女谢云珠送入宫中立为皇后,谢氏一门权势日盛,朝中众臣多为他马是瞻。
然而谢朗竟以皇帝病弱,北溱地处偏远为由,就南燕该不该出兵一事与沈太后起了争执,怒及拂袖而去,竟一连数日不上朝。沈太后忧心忡忡地拿着萧晨月的奏表来到萧义枕的寝宫,与他商议出兵北溱一事,谁知萧义枕看过奏表后心绪受到强烈震动,竟又一次病倒了。
沈太后大惊,慌忙中急召太医入宫为皇帝看诊,太医言萧义忱是因为急火攻心,损耗其精气才病倒,需得假以时日慢慢调理,万不可再受到任何刺激了。沈太后无奈,为了皇帝的病情,只得暂时压下了萧晨月和慕容梓羿的奏表,宫里顿时人心惶惶。
得知皇帝再次病倒,称病在家的谢朗不禁暗中窃喜,此刻的谢朗正在心中筹划着一件不为人知的大事,连沈太后也毫不知情。
皇帝病弱,且无子嗣,沈太后再次临朝听政,与大臣商议立储一事。
萧晨月与慕容梓羿不知南燕宫廷内部之变,仍希冀着南燕皇帝可以出兵相助,赶跑凶恶的奚人。可出兵之事竟一拖再拖,秋去冬来,金陵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萧晨月和慕容梓羿没有等来南燕派来的援兵,等来的却是萧义忱突然驾崩的噩耗。
元平八年,冬,年轻的皇帝萧义忱突然病重,整个太医院皆束手无策,十日之后便突然驾崩,年仅二十三岁。
突如其来的丧子之痛令沈太后备受打击,肝肠欲断。她独坐深宫,不禁仰天长叹,这难道是上天有意考验她吗,接连丧失至亲之人,她顿觉前路茫茫,不知自己可还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吗?她今年才三十八岁,却因身心遭受重创已鬓生华,连身边的宫女看了都觉惋惜与不甘。
皇帝萧义忱少壮而崩,没有子嗣,沈太后极力压抑着内心巨大的伤痛,稳定心神,秘召大司马大将军谢朗,与群臣商议迎立了信王之子萧允赫为新君。然而这位新君在位仅二十七日便被沈太后和谢朗以玩世不恭为由以雷霆手段废掉并流放台州。
沈太后与谢朗废立信王的真实意图众人不得而知,之后二人商议良久终于决定迎回流落民间多年的先帝曾孙萧守礼,力扶他登基为帝。
先帝曾孙流落民间多年,如今却要将他迎回帝都扶他继位,朝臣多有不满,而沈太后与谢朗却力排众议坚持迎回萧守礼,立他为帝。
元平九年,春。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沈太后和大司马大将军谢朗以盛大的礼仪迎接萧守礼回京,萧守礼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登基为新一任皇帝。
新帝登基,改元本初,尊谢皇后为太后,尊太后沈氏为太皇太后。大司马大将军谢朗因拥立之功,欲继续把持朝政而要将其女谢云珠送入宫中立为皇后,朝臣中人多有附和。然而新帝却只是沉默着将谢朗之女谢云珠迎入宫中封为婕妤,仍令大司马大将军谢朗辅政,却依旧不动声色坚持立自己在民间的妻张氏为皇后。
萧守礼执意立张皇后一事震动了群臣,群臣皆不敢再小视这位新君。谢朗见女儿未能立为皇后虽心怀不满却也并无他法,他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这位御座上的新君。
本初二年,夏。库莫奚再度侵伐北溱,扬言若再不交出睿安公主,便倾举国之兵也要灭亡北溱。慕容梓羿与萧晨月再度联名上书皇帝萧守礼,请求他派兵援助北溱,彻底击溃库莫奚。
萧守礼接到慕容梓羿和萧晨月的奏表,立召群臣廷议,思虑良久终于决定派十万大军,以常昕将军为校尉,持节护北溱兵共击库莫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