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雁翎的母亲离世后,他便再无娶妻之念,只想守着他与她唯一的血脉度过余生。可如今雁翎竟也重蹈母亲的覆辙,终究没能过了那一关。这难道真是命么?
显庆七年三月,楚雁翎终是未能承受住病痛的折磨,黯然离世,年仅三十六岁。
(五)
沈愔自痛失爱妻之后,整个人一下子清瘦了许多。他总是爱独坐于雁翎的房中,一呆就是数个时辰。他细细抚摸着她用过的每一样物件,仿佛那里还留有旧时欢爱的余温。
众人都道二公子是陷入了魔怔,却无人敢去劝他。沈佺深知儿子的秉性,也只能由着他去。霜红抱着慕一几次欲提步上前,犹豫了半晌,终还是未去敲那扇门。
失去亲人的伤痛,她也曾有过那样的切肤之痛,那是她一生的痛。
青女素娥俱耐冷,却已飞入广寒宫。沈愔久久凝视着那张画像,想到如今已是烟冷人散,不禁悲从中来。
沈愔将自己在房中幽闭了两月余,才缓缓走出房门,刺目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令他睁不开双眼,留有阵阵灼烈的痛感。
正要去给沈佺送茶水的侍女沁水见沈愔站在房门前,抬头望着天际的那一轮红日,不禁高兴地大叫:“来人啊!二公子他……他!”
霜红正在房中哄慕一睡觉,闻声疾奔出房间,见到沈愔后却令她十分惊讶:只见他衣冠不整,颏下生着些许茸须,双鬓添了几缕花白,面色憔悴不堪。
她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不该上去唤他。
她认识的沈愔,是那个白衣翩翩的浊世佳公子,与眼前之人判若两人。他才不到不惑之年,却已犹如六旬老翁,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沈愔吗?
沈愔望向一时怔然无语的霜红,眼神中透着一丝淡漠与疏离,不禁冷然一笑。他知她惊讶于他的变化,可他的魂早已随雁翎飞上了九重云天,只空留一副皮囊于这世间,那些都已不再重要了。
“公子……”霜红怔了半晌,终于轻轻开口。
“没事。”沈愔朝她摇摇头,微一摆手,道:“你去忙吧。”
“哦,是。”霜红慌忙低下头,飞快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愔盯着霜红的背影,黯然苦笑。他多想就这样陪着她去,不用再承受这般阴阳两隔之痛,可他却无法卸下肩头的重担就那样随了她去。他的使命与责任,注定他没有自私与任性的权利。
相府后院有两间空屋,久已无人居住,沈愔便将这两间屋子整理成了一个小学堂,他亲自教黛芸和黛珊念书。他要将他们的女儿们都培养成才,让她们今后都能自由快乐的生活。
黛芸念书进步很快,沈愔颇感欣慰。而今他已开始整理沈家藏书,编着一套集南燕经文类书着作之大成的典籍,他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不负圣上的期望。
显庆八年四月,又是一年一度的春猎,萧乾沣这日早早便起身,带领一队随从纵马向上林苑奔驰。行至半山,萧乾沣命众人就地扎营休息,自己则独自打马狂奔入山林,去寻找这次狩猎的第一个目标。
内侍覃公公见皇帝独自一人潜入山林,有些放心不下,便与禁军统领谢炳坤商议,谢炳坤只道皇帝是一时玩心大起,又争强好胜,不多时便会回来。众人只得按下焦急的心情,扎营休息,等待皇帝归来。
黄昏渐临,夕阳的余晖遍染山林,泛出一片金色的光晕。
酉时三刻,萧乾沣却依然没有回来。
谢炳坤看着天边渐渐西斜的落日,一股不详的预感渐渐涌上心头。他终于按捺不住飞身上马,带着几个禁军侍卫疾驰入山林寻找萧乾沣。
上林苑很大,且灌木丛生,若不带向导孤身潜入山林,人很容易迷失方向。
萧乾沣此刻正背靠着一棵树坐着。他的马今日忽然受了惊撒蹄狂奔,他一个重心不稳竟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双腿的疼痛几乎令他昏厥。
谢炳坤带着几个侍卫在山林转了两圈,才终于找到了昏迷多时的萧乾沣,谢炳坤大惊,探了探他的鼻息,心下大呼不妙,背起萧乾沣命人连夜赶回京城。
萧乾沣突然受伤令朝中众臣手无足措,太医院的御医们轮流为皇帝看诊,言皇帝是太过劳累加之坠马受惊,导致旧伤复,太医们皆垂手侍立殿中。
沈悦闻之心下大骇,抱着新生的女儿急急奔入萧乾沣的寝宫中,她颤抖着抚上他苍白的面容,不禁泪如雨下。
萧乾沣微抬左手,轻握住女儿的小手,气若游丝:“悦儿,朕怕是不能……不能再陪你了……义忱他……还年少,他还得靠你……”语声时断时续,如一阵轻烟消散于风中。
沈悦把头埋在裘被中,哽咽不能成言。静默半晌,萧乾沣缓缓阖上了眼帘。
显庆八年,春。皇帝春猎途中意外坠马,受惊回宫后竟不治身亡,时年三十四,葬定陵。沈皇后之子萧义忱即立为新帝,改元宝应,尊皇后沈氏为皇太后,辅佐少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