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已有大半乡民领取了朝廷放的灾粮,郡守府门前只余疏疏落落的几人,却见有人犹豫着不敢近前。
沈愔不禁有几分好奇:“他们为何不来领取灾粮?”
郭望之微微叹了口气:“他家的情形……唉……一言难尽呐!”
沈愔不解:“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郭望之道:“此人名唤胡玉成,他家搬来此地已有十年,因家贫,他并无妻小,只是上有缠绵病榻的老母,却因常年无钱买药,如今性命垂危,奄奄一息。”
沈愔道:“难道同郡的乡民也不管不问吗?郭郡守明知他家有难,为何不助他家渡过难关,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郭望之叹了口气:“不是不帮,下官也曾尽力,只是……我却是有心无力。”
“此话何解?”沈愔甚为疑惑。郭望之道:“他有个妹妹,正值二八年华,本已该出阁了,却因生得貌美而被邻镇一恶少抢去为妾,为救妹妹,他不惜变卖家中余粮献给那恶少,可那恶少却依然不肯放人。”
沈愔不禁冷笑:“难道这事官府也不管不问,竟由着地方恶少如此明目张胆地欺压百姓?这小小的江夏郡,竟没了王法了?”
郭望之无声地叹道:“那人不是普通的恶少,下官初来此地便听闻其有亲戚在朝为官,那人之所以敢如此目无王法,实是因朝中有人给他撑腰罢了。下官实也无力去管他家的事。唉……”
沈愔望着远处那人,不禁沉默了,他只是千万受难的民众之一,却不知像他这样连温饱都未能解决的民众又有多少?他们饥寒交迫,甚至无钱买药,被恶霸欺压却无处伸张。都说如今陛下仁德,治国有方,不想竟还有不少胡玉成这样的小民,却要过着朝不保夕,没有尊严的日子。而自己从小衣食无忧,大概从未体会过民间疾苦,他不禁有些心酸,暗自紧握双拳,沉沉叹了口气。
沉思良久,沈愔便召来那胡玉成,将灾粮如数交予他,那胡玉成只愣愣地瞧着他,怯怯呆在原地,竟未去接。
沈愔微笑道:“朝廷的灾粮,你也有份,拿着吧。”
“这……”那胡玉成仍是迟疑地望着沈愔,踟蹰着不敢上前。
沈愔道:“你的事,我已听说了。这朝廷来的赈灾粮,是你应得的。有了它,你和你的老母亲总还能把这日子支撑下去,至于你妹妹,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胡玉成忽然双膝一软,向沈愔重重磕头叩谢,眼中已噙满了泪花:“先生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沈愔轻轻扶起那胡玉成,笑道:“男儿膝下可是黄金,你可以跪君,跪天,跪父母,怎能轻易跪我沈某呢?”
胡玉成道:“沈大人是小人的再生父母,这一拜,您当得起!只是小人家贫,身无长物,却无以报大人恩德。”
沈愔道:“区区小事,乃我沈某份内之事,你不必太过挂怀。眼下我们更重要的乃是灭蝗一事。
郭望之点头道:“下官曾为此事忧心得夜不能眠,却仍未有良策,而今陛下派了沈大人前来助我,还望沈大人能为下官指点迷津。”
沈愔道:“沈某愧不敢当,只愿此次能不负陛下重托。”
麟德十六年六月,沈愔赴江夏郡灭蝗赈灾已达半月,与当地民众同心协力,剿灭蝗虫达十万多斤,赢得当地百姓的一片赞誉。
蝗虫虽已灭,但百亩良田仍是一片荒芜,大片土壤板结,竟已无法下种。沈愔见此情景,不忍上奏求归,便在江夏郡滞留了一个月,教当地村民掘井引水灌溉,滋养板结的土壤,不久那土壤已能播种。
郭望之与沈愔巡视着劳作在田间的村民,相视一叹:“可惜,这也终非长久之计。”
沈愔沉默良久,竟无言以对。
郭望之道:“朝廷的灾粮,还可支撑多久?”
沈愔道:“最多……不出一月。可我已在此停留了太久,是时候该回京向陛下述职了。”
郭望之摇摇头,叹道:“沈大人,你不能走。你看这些乡民,他们离不开你。”
沈愔望向天际的浮云,沉吟许久,不知在思虑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