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麟德十六年六月,左相沈佺之子沈愔接受萧远复的委命赴江夏郡拨款赈灾。不到两月,沈愔治理蝗灾颇有成就,赢得江夏郡百姓的一致赞誉。
时已至八月末,沈愔在江夏郡滞留了两月余,终于上奏请求回京述职,虽心有不舍,但他明白,他是该回家了。他的雁翎,以及尚未出生的孩子,都太需要他。蓦然,他咬了咬牙,单骑快马驰离了驿馆,他不想惊动乡民们,更怕看见他们殷切期盼挽留的眼神,他怕自己心软。
“呀!”沈愔勒马驻足,再次回望了一眼郡守府,他没有去惊动郭望之,二人的缘分如露水浮萍一般,来去自有宿命。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公子,您在想什么呢?”裴濬一瞧着他失魂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
“哦。”沈愔终回过神来,失笑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裴濬一抬头看了看日影,道:现:“现在?刚过申时。”
沈愔微微一笑:“走吧!”
裴濬一道:“公子,您真的不与郭郡守道个别吗?”
沈愔摇头道:“不了,我们还得赶在天黑之前出城,时辰已不多了。走吧。”
二人并驾而行,穿过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却见不远处人头攒动,小街被挤得拥堵不堪,人群中喧闹声一片。
“糟了!我们被拦住了!”裴濬一心知不妙,侧过头去看沈愔的情绪。
沈愔神色莫辨,皱眉跳下马,牵着马向前走去,才知是乡民们齐齐出动挽留自己的,不禁大感奇怪,他临行前并未惊动任何人,连郭望之都不知他今日动身回京的消息,这些乡民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这些乡民齐齐出动挽留沈愔不让他走,言辞恳切,更有甚者甚至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前来挽留。沈愔不由愣住了,半晌才道:“各位乡亲的好意沈某心领了,只是……沈某离家日久,恐家中老母妻儿久等,愧对他们,不得不先行一步。还望各位谅解。”
可这些乡民却并不为所动,竟异口同声坚持要挽留沈愔。
裴濬一望着这些声情切切的乡民,不禁苦笑:“看来我们今日是走不了啦!”
沈愔望着这些围堵自己去路的乡民,仰天长长叹了口气,无奈答应在江夏郡多留一段时日,并上奏萧远复请求疏浚河道,未过几日便得了准予。
夏去冬来,十一月的金陵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房檐上,枝头上都落满了白雪,整个金陵笼罩在一片白色的海洋中,恍如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每每这个时节,便是孩子们最欢快的时节了,孩子们你推我搡,蹦蹦跳跳地滚着雪球,堆雪人,小脸儿都冻得通红也乐此不疲。
沈相府。楚雁翎在房中绣着一幅水仙图,嘴角挂着一丝浅笑。她如今身子越来越笨重,渐渐懒于外出,只能呆在房中专心刺绣,一呆便是一整日。
楚雁翎收起最后一针,轻轻咬断了线头,一手扶上自己高耸的小腹,微笑;待她腹中孩儿出生之时,他也该回来了。
她双手撑在书案上,十分艰难地起身,唤来侍女银屏,笑问:“外面是什么声音?”
银屏赶忙过来扶住她,道:“下雪了,孩子们在堆雪人呢。”
楚雁翎微微点头,道:“我想出去看看。”
“少奶奶,您身子不方便,还是别出去了。”银屏劝道。
楚雁翎道:“我在房里闷了这许多天,想出去透透气。”
“可大夫说您即将临盆,受不得风寒啊!”银屏道。
“我去去就回来,不碍事的。”银屏拗不过她,只得点头扶了她往外走。刚出得门,一阵寒风迎面扑来,银屏为楚雁翎系上斗篷,仍不由打了个哆嗦:“这天,太冷了。”
楚雁翎瞧着这些无忧无虑的孩童,脸上洋溢着稚气与纯真,她仿佛忆起了那时的自己,可转眼间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纯真的小女孩了。小孩儿总是期盼能快快长大,可一旦真的长大,或许他们就都再也找不回那个最初的自己了。人生为何总是有这么多身不由己呢?她如今即将身为人母,却为何依然看不透这纷繁人间事呢?
忽见一男童跑得有些急了,生生撞上了楚雁翎,银屏正要叱责那孩童,楚雁翎摇头道:“哎,让他去吧!”她语音刚落,忽感腹中绞痛,冷汗涔涔而下。
银屏见状大惊,忙扶了楚雁翎回屋,又唤来翠娥去请大夫。楚雁翎躺在榻上,阵阵呻吟令人揪心。沈佺与沈夫人徘徊门外,不住叹息。
当日晨月妹妹早产之时情状那般凶险,自己还陪在她身边不住宽慰她,而今日承受这一切的却是自己,而能陪在自己身侧的却不知又是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