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密道里一片黑暗,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萧晨月出来得匆忙一时竟忘了带火折子,她只得在黑暗中一边摸索一边前进。
忽然,隐约中一丝光亮向她投射了过来,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有人点亮了烛火,她正欲遁着光源去寻那人,只听一阵响亮的击掌声传来:“你果然还是来了,有胆量!”
萧晨月被这幽灵般的声音一激,蓦然转身,便见一身轻袍缓带的慕容梓羿正立在台阶上,玩味地笑看着她。
萧晨月恍然一笑:“不知左大将深夜约睿安来此,有何事请教?”
“何事?”慕容梓羿一愣,遂一步步走下台阶,直至她面前站定,笑道:“你私下给我送了封信,却问我何事?呵,有趣!”
萧晨月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她盯着慕容梓羿幽深的双瞳,声音冷凛:“为什么让你妹妹来给我送信?你若是把她卷进来,这对她会非常危险的!”
谁知慕容梓羿竟淡淡道:“她是自愿的。”
“……”萧晨月一窒,半晌冷冷道:“就算是这样,可你我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康龄她不是外人。”慕容梓羿道:“她从小跟着我长大,她的心性我十分了解。若有一天我不在,她便是唯一可以代替我的人。”
“可……”萧晨月冷笑道:“她是你的亲妹妹,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亲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要她与你去做这等危险的事?慕容梓羿,我果真看错了你!”
慕容梓羿突然出手如风扣住了她的手腕,冷笑,然而这笑容中透着一抹苍凉与无奈:“记得我曾与你说起过我的身世,那时我以为,就算这世上的人再如何误解我,中伤我,但你不会。可现在看来,你竟从不曾懂得。你体会不了,一个人被冷落了二十五年是何滋味;也体会不了,一个为仇恨活了二十五年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我是答应过母亲要好好照顾妹妹。可也曾誓此生不会拒绝她的任何一个愿望。无论……她想做什么,前路如何,我都会尽我所能帮她实现她的宿愿。这是我们兄妹间,定下的契约。”
萧晨月静静地听他述说着他的过去,仿佛是想起了深埋自己记忆深处的某些不堪的过往,神色逐渐缓和,竟忘了他还扣着自己的手腕,道:“为何同我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慕容梓羿摇摇头,道:“你在我心里,是特别的。有些话,压抑在心里多年,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可我一看到你,却情不自禁想对你说。总觉得,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赖之人。”
萧晨月深吸了口气,她突然有些同情眼前的这个男子。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声音竟是少有的温柔:“我知你决意要报仇,我不会劝你,可我却帮不了你什么。他……终归是帝君,你千万要小心。”
慕容梓羿凝视着她真诚的脸,越觉得明艳可人,忽然一把将她拉近身侧,附在她耳边道:“你什么也不用做,你只要站在我这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我……”萧晨月感受到他喷洒在她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脸微微一红,遂轻轻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慕容梓羿轻轻撩起她的一缕秀,笑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萧晨月微微闭了闭眼,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我的确没有看错你。”慕容梓羿忽然吻住了她粉嫩的双颊,蓦然笑道:“从今以后,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晨月试图躲避他的攻势,他却依然不肯就此罢休,遂也不再挣扎,只道:“你是如何得知这密道的?
慕容梓羿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似是未料到她会这样问他,道:“这条密道,本是先帝在位时设下的,宫中极少有人知晓。只有我父亲知道它的秘密,又将它传给了我。不想,竟真有被派上用场的一日。世事难料!”
萧晨月道:“那你父亲又是如何得知?难道……先帝当年开设这条密道,另有隐情?”
慕容梓羿缓缓放开了她,道:“这其中的缘由,待我日后慢慢说与你听。但你放心,这廊桥别院你住不了多久,我自有办法让你毫无伤地回到景云旃。”
萧晨月望着他真诚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咸亨四年七月初十,萧远复派遣的五万大军已到达蓟州,蓟州是北溱的又一处入口,五万大军严阵以待,只须楚恒钦一声令下,便会自蓟州攻入北溱腹地,直捣京师。
很显然,萧远复此举意在震慑北溱,向其施压迫其放回被关押多日的睿安公主。
楚恒钦一身戎装骑在马上凝望着这如潮水般的南燕五万精骑,微微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他不是不知这五万大军一旦兵临城下,双方矛盾就会激化,而一旦开战局面就再难挽回,那么两国好不容易建立的和平局面就会被打破,两国的百姓就又会陷入血与火之中,可他却拗不过君命。
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声沉稳的男子语声传来:“楚将军,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四)
楚恒钦闻声怔怔地盯着来人,半晌才道:“不知阁下是?阁下又是如何得知本将的身份?”
来人勒马停在离他三尺远处,定定地看着他,笑道:“在下慕容梓羿,北溱左大将。你楚将军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传到本将这里来了。说起来本将与楚大将军还曾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您这么快便忘了!”
听闻对方自报家门,楚恒钦不由吃了一惊,他愣怔地望着慕容梓羿,很快便定了定心神,向慕容梓羿深行一礼,道:“楚某眼拙,竟不识得左大将,方才多有怠慢,还望左大将勿怪。”
“无妨。”慕容梓羿抬手道,随即又行近两步在离楚恒钦不到一尺远处站定,扫了眼他身后如潮的五万大军,突然笑道:“楚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实在不易。不想竟还带了这么多朋友来我北溱做客。辛苦辛苦!”
楚恒钦被噎了半晌,脸色有些尴尬地道:“让左大将见笑了,若此番你能行个方便……”
慕容梓羿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楚将军无须客气,您此番是为什么事而来,你我彼此间都心知肚明。”
楚恒钦未料到他竟把话说得这么直接,遂道:“既然左大将把话挑明,那楚某也不再绕弯子了。末将奉陛下之命前来,想探一探公主在北溱是否安好。”
慕容梓羿望着他,嗤笑:“你们皇帝老儿派将军前来探望公主,还带了这么多客人,你们陛下的诚意倒是不小。只不过……这么多客人入驻我北溱,这驿馆怕是未必住得下。”
楚恒钦一时竟是无言以对,他怔怔地望着慕容梓羿,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
慕容梓羿又道:“楚将军这阵势,想必是早已得知了公主的消息。本将也不欲瞒你。睿安公主前些日子因开罪太皇太后,惹得太皇太后不快,现已被关入廊桥别院思过。”
众军士一片哗然,纷纷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却见楚恒钦脸色变了一变,随即冷笑:“开罪太皇太后?只怕又是什么借口,楚某不欲得知。楚某只知,楚某奉了陛下之命千里迢迢送公主前来和亲,而今公主却无端被关入冷宫,难道说,这就是你们北溱的待客之道?”
慕容梓羿微一抱拳道:“本将也以为太皇太后此举不妥。不过楚将军也不用太过担心,前些日子我已设法与公主取得了联系。假以时日,本殿下定会给贵邦一个交待。”
“交待?”楚恒钦冷笑:“太皇太后的懿旨,试问左大将你如何交待?”
慕容梓羿笑道:“我心知楚将军心忧公主,来都来了,我北溱又岂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这蓟州的客栈都早已被我包下,各位若不嫌弃,就在这蓟州城呆上一段时日再走如何?公主之事我自有办法,各位只须再等上几日,时机一到,您自当信我。”说完便驾马远去,马蹄过处扬起了一阵轻烟。
楚恒钦身后的一个军士忍不住小声道:“左大将这是……要放我们进城?”
另一个军士道:“谁知道呢,总之,跟着将军走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