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女醫這行當在被人需要的時候很吃香,個個嘴上熱鬧著,說誰能迎娶向娘子,定是全家的福氣。一旦不被人需要,就有拋頭露臉的罪過了,如今的世道,還是更願意讚美沉靜養在閨閣中的女郎,她顯然已經不夠格了。
識諳被她說得語窒,嘆了口氣道:「我這阿兄,當得很不稱職。」
南弦卻還有說笑的心思,舒展著眉目道:「上回聽了個笑話,有人說家中妯娌不能懂醫術,唯恐將來相處不好,一言不合就被毒死了。」
識諳訝然,「怎麼還有這樣的無稽之談?」
南弦倒坦然得很,「所以我不急,在家多留一年就鬆散一年,嫁出去了,唯恐日子過不好。」
這是她多慮了,她的脾氣很不錯,遇事也沉著冷靜,應當沒人不喜歡這樣情緒穩定的女郎。讓識諳擔心的是另一件事,他猶豫了良久才終於和她道破,「聽說昨晚小馮翊王來了?不曾進家門,在外與你說了很久的話?」
南弦心下沒來由地一慌,倒像幹了虧心事,被拿了現形一樣。
轉念再一想,並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便說是,「他心口還疼著,來找我診脈。我請他進來,但他說身上有孝不便,就在外面說了幾句話。」
可識諳卻覺得不妥,「既然來了,就光明正大見人,把你邀出去單獨相見,傳出去不好聽。再說如今朝中局勢不明朗,唐公的死,早晚會牽連一批人,即便現在不發作,將來也會發作的。我聽說昨日小馮翊王在校事府提審王朝淵,上了酷刑,不說此舉對不對,終歸引人側目。咱們雖受阿翁所託看顧他,但明面上還是要有所避忌。」他說著,臉上顯出一片蒼茫之色來,轉頭對南弦道,「他不是善類,唯恐將來會掀起腥風血雨,往後他的事我來應付,你不要再見他了。」
南弦是頭一次見識諳這樣語調沉重地說話,他原本是雲淡風輕的人,世上的俗務也看得很淡,但不知怎麼,回來這些日子,性情漸漸有了改變,也像阿翁早前一樣,走一步看三步起來。
他把事攬到自己身上,固然是為了她好,但讓她不再過問神域,好像有些不近人情,要是神域來找她,自己難道還能避而不見嗎。
她想了想道:「上年他中了蕈毒,是我替他解的毒,所以他感激我,與我也走得近一些。昨日他來,和我說起拷打王朝淵的事了,我聽後並不覺得他做錯了,這樣的血海深仇,總要讓他討回來,人活於世不能一味忍讓。但你說他會掀起腥風血雨,何以見得呢,他不是這樣的人啊……」
她字字句句在為他辯駁,這讓識諳很是不悅,蹙眉道:「我只是胡亂猜測罷了,我也不希望他變成那樣。但你要記著,我們只是醫者,醫得了病,醫不了心。尤其你是女郎,若與他來往太頻繁,焉知宮裡不會猜忌你?」
這話算是點到要害上了,自己現在在後宮行走,確實有很多忌諱。神域的遭遇她很同情,但也不能不考慮現實的處境。
罷了,她頷道:「下次他若是再來,就請阿兄接診吧。」
識諳鬆了口氣,他起先還有些擔心,那小馮翊王生得一表人才,唯恐南弦會像允慈一樣,對他產生異樣的感情。要當真如此,是他萬萬分不贊同的,向家只是等閒人家,沒有粗壯的腰杆子,也經不起驚濤駭浪。先前小馮翊王還朝,局勢溫吞,他沒有在意,誰知越往後越兇險,從唐隋自盡開始,就天翻地覆起來。
還好,她是個清醒的姑娘,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那麼痛快地答應了,可見沒有對小馮翊王動情。
識諳露出了一點笑意,「今日閒著,讓人做魚膾吧,你最愛吃了。」
說起吃喝,南弦的心情頓時變得很好,朗聲道:「我也不接診了,親自下廚,給阿兄露一手。」說著歡歡喜喜往後廚,預備鮮的食材去了。
做魚膾,最好是用鯉魚,早春二三月份的最肥美,但到了秋冬,口感就差了好多,可以改用鱸魚。將魚肉去皮片好,仔細擺盤,蘸醬準備橘蒜,用剩的魚骨還能熬粥……委實細想不得,想起來便垂涎三尺。
可惜允慈還在睡懶覺,就不去驚動她了,南弦帶上了麥冬,就是那個腦子不太好,願意批量出售陽壽的婢女。
主僕兩個在魚攤前觀望,天氣涼了,連魚都不活泛了。
麥冬拿草棍捅了捅盆里的魚,訝然說:「大娘子你看,這魚的肚子這麼大,可是要生寶寶了啊?」
南弦看了眼道:「鯉魚開了春才生寶寶呢。」
麥冬不死心地又捅了捅,「那定是胖的。」
賣魚的攤主很不耐煩這傻妞,捅魚一下,誠如捅在了他心上,粗喉嚨大嗓門地說:「不買別戳,戳死了算誰的?」
南弦笑了笑,對麥冬道:「你覺得它胖,那就買回去吧。」
又挑了條大鱸魚,拿麥秸稈穿在嘴上,麥冬自告奮勇地一手拎一條,那鯉魚好大的個頭,幾乎有麥冬齊腰長。
兩個人正往回走,忽然身後駛來一輛精美的馬車,人多的鬧市街頭也不曾放緩度,直剌剌地闖過去,要不是南弦拽一把,麥冬就被撞倒了。
受了驚嚇的路人抱怨起來:「哪家的狗奴橫衝直撞,眼睛生在天靈蓋上!」
同行的人打圓場,「建康城中遍地顯貴,哪一日不衝撞個三五回。」
但也有人認出了那輛車,掩著嘴道:「那是正牌的皇親國戚,晉國大長公主府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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