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弦不知道他一瞬想了那麼多,終於蹲不住了,半撐起身子說:「霧氣太濃重,還是跟我進去暖和暖和吧。」
細密的水霧落滿他全身,連眼睫都比平時沉重,用力一閉眼,眼下就濕漉漉一片。
他慢慢站了起來,搖頭道:「我不進去了,想說的話都與你說了,該回去了。」
受過打擊的人,可能想法也與常人不太一樣了吧。南弦雖然無法理解,但並不阻撓,抽出袖子裡的手絹道:「擦一擦吧,別受了寒。」
他接過來,卻沒有用它,緊緊攥進手心,退後一步道:「你進去吧。」
南弦說好,「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這麼厚重的霧氣,怕不安全。」
世上還有人惦念他的安危,聽上去甚是慰心啊。見她果真要走了,他忽然喚了她一聲,「那位卿校尉,最近可來找過你?」
關於卿上陽,那是個趕不走攆不跑的頑囚,識諳回來之後,他已經厚著臉皮蹭了十來頓飯,惹得允慈萬分嫌棄,但凡聽說他要來,就打算關緊大門。
不過他怎麼忽然問起上陽來?南弦道:「他隔三差五便要跑一趟,只是最近左衛好像有忙處,已經兩日不曾來了。你找他麼?若是有需要,我可以替你傳個話。」
神域卻說沒什麼要緊事,「度支署有些公務要與左衛交接,我明日親自跑一趟就是了。」言罷又打探,「他總是來找你,向識諳沒有怨言麼?」
南弦笑道:「怎麼會呢,他與我們自小就認識,和阿兄更是好得親兄弟一般,就算天天都來,阿兄也不會嫌棄他。」
神域聽後緩緩點頭,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催促她快些回去,自己牽過韁繩上馬,轉眼便衝進了濃霧裡。
南弦這時才覺得天是真冷了,在外呆了會兒,鼻尖凍得冰涼,忙快步返回了大門內。
候在門上的蘇合問:「小馮翊王走了?」
南弦解下大氅點了點頭。
蘇合朝外望了眼,搓著手大惑不解,「這位小馮翊王真是奇怪得緊,非站在大霧裡說話。」邊說邊抬手為南弦擦拭頭髮上凝結的水霧,一面煞有介事地偏身來咬耳朵,「我阿娘說濃霧裡不乾淨,有鬼,往後大晚上的可不興出門了,小心撞見邪祟。」
南弦失笑,醫者還能怕鬼麼。要是真怕鬼,也不能幹這和閻王爺搶人的買賣了。
只是這一夜怪誕得很,連著做了一串噩夢,夢見唐隋託孤,夢見神域長出了獠牙。
第二天起來頭昏腦漲,回想一下竟還有些怕,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聽了蘇合那些怪力亂神的話。
今日是朝廷休沐的日子,識諳沒有出門,她早上起來進園子,見他站在松柏盆栽前,正舉著剪子修剪。
阿翁過去最大的愛好,就是照料他那些盆栽,特意在花園東南角辟出一塊空地來,高低錯落擺了十幾盆。後來阿翁不在了,識諳傳承了行醫的衣缽,也接過了那把剪子。父子之間身形很相像,背對著人的時候,讓人有些分辨不清。
識諳察覺身後有人,回身望過來,問:「今日要進宮嗎?」
南弦說不,下了廊子走過去與他攀談。聽說太醫局在燕雀湖建了個患坊,她來問一問,自己能不能過去幫忙。
識諳笑起來,「宮裡的事不夠你忙的嗎,還能抽出時間去患坊?」
太醫局的事務其實很龐雜,並不單單為聖上及後宮娘子們診治,大多時候王公百官、宮人兵卒等也會光顧。因天冷了,生病的人也多起來,皇后下令在城中建患坊,連著老百姓也一起醫治,由醫師、醫監、醫正每次一人輪流值守,雖然是仁政,但太醫局的擔子也著實重起來。
南弦很想出一份力,好歹救助一下貧苦百姓,但識諳不同意,「市井裡魚龍混雜,不單有百姓,還有外埠來的流民。那些人整日無所事事,靠乞討為生,心術不正者大有人在,你是女郎,還是不要接觸的好。」
可他以前不是這樣說的,還支持她上外面開闊眼界去呢。
南弦很不解,「這是在建康城內,有什麼可怕的?」
識諳垂眼擺弄手裡的剪子,淡聲道:「越是在建康城內,越要忌憚人言可畏。你只是不曾察覺,明里暗裡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你,不得不小心。況且你又為宮中娘子們治病,要是過了外面的病氣,傳進宮裡去,那可是萬劫不復的罪過。」
這話倒很是,她一時情急竟忘了。
但看識諳的神情,好像不怎麼高興,那句忌憚人言可畏,也讓她砸摸出了點異樣的情緒,便問:「阿兄可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啊?」
他沉默了片刻,放下手裡的剪子,「我在想,你年紀不小了,若是阿翁和阿娘還在,一定會忙於張羅你的親事。如今家裡長輩沒了,我是長兄,要為你們的婚事考慮。其泠,你覺得卿上陽怎麼樣?他幾次三番找到我,一再說要來下聘,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南弦這人,好像從來沒有太過消極的情緒,她不曾像允慈說的那樣,埋怨識諳耽誤了她,也不覺得他現在急於將她嫁出去,是另有什麼想法。
她簡單直接地說:「上陽玩世不恭,嘴裡的話說過就忘了,怎麼能當真呢。況且輔國將軍府那樣的門第,不是我能入的,我開門坐診這麼久,看遍了全建康的貴婦貴女,唯獨他家女眷一個都不曾來過,阿兄覺得他果真能娶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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