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這才重伏拜下去,高聲道:「臣,叩謝陛下隆恩。」
能夠爭取的,都爭取來了,一個吳文成王的封號,也不知能不能告慰故去的生父。
眼下更讓他揪心的是養父,在他心裡,從來都將他當成嫡親的父親看待。現在他不在了,為他這個沒有血脈傳承的兒子死了,死得如此悲壯,結果自己無法保全他身後哀榮,甚至連最起碼的體面,都不能給他。
聖上有旨,責令鞭屍,由中常侍、御前謁者丞,會同御史大夫徐珺督刑。
說實話,這種事千年萬載都不曾遇見過,對著一具屍行刑,是個人都覺得晦氣。
中常侍顯然很不情願,掖著袖子遊說徐珺:「徐老,陛下雖然有令,但執行與否在你我。這種事,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就是了……」
誰知招來徐珺的冷眼橫視,「中常侍是想不遵皇命,糊弄陛下嗎?」
中常侍碰了一鼻子灰,心道這半截入土的田舍漢真是沒有半點忌諱,遇見他也算倒霉。
一旁的謁者丞望了小馮翊王一眼,暗暗嘆息,生父的名聲與養父身後的體面,都令他難以抉擇吧。遙想當初,自己在別業供職,也曾經常見到唐隋出入,那時少年才俊,何等意氣風發,如今形容枯槁,躺在那裡任人宰割,實在讓他於心不忍。
於是上前一步,拱手對徐珺道:「徐老是朝中股肱,萬金之軀,這等事,就交由小人來督辦吧。徐老與常侍去廊亭中休息,等行刑完畢,小人再來回稟。」
然而那個徐珺就是油鹽不進,生硬道:「老臣受陛下之命,不敢懈怠。既然一切準備就緒了,那就行刑吧,何必拖延。」
簀床邊上執鞭的謁者覷了小馮翊王一眼,見他臉色蒼白,緊咬牙關一聲不吭,只好遵徐御史的令,揚起了手裡的鞭子。
「啪」地一聲落下,神域震了震,只覺喉中血氣翻湧,五臟六腑都抽搐起來。每抽打一鞭,他的心便震顫一下,到最後神魂杳杳,幾乎站立不住。
二十鞭,把他對人世最後的一點溫情都抽沒了。繼續活著,只為有朝一日將那些欺凌他們的人,一一生吞活剝。
徐珺那張蒼老的臉上卻有得意,唐家父子棋高一著,但那又如何呢,付出的代價如此慘重,真的有意義嗎?
鞭刑是他親眼看著行完的,人死後應當是沒有知覺了吧,如同抽打一根木頭般,連助興都算不上。
刑罷,他轉身對神域道:「老臣奉陛下之命督辦,現二十鞭已了結,可以回去復命了。此人蒙蔽先王,大王對他應當深惡痛絕吧?今日出了這口惡氣,大王心中什麼感想呢?」
神域緩緩抬起眼來,臉上浮起了笑意,「大快人心。」
可徐珺看著那笑,如此陰沉詭異,有一瞬竟覺得他比躺在那裡的唐隋還要可怕,心頭不由瑟縮了下。
但也只是一瞬,他又正了神色,帶著挑釁的意味問:「有罪之人不得入祖墳,這件事,大王可需老臣協助?北籬門外,鐘山以西,有個無人看管的亂葬崗……」
但話未說完,就被神域打斷了,他的情緒似乎沒有什麼波動,不緊不慢道:「唐隋縱然坑害了先王,但撫養本王成人是事實,本王對其還是有幾分顧念的。陛下令他不得入唐氏祖墳,卻並未說將他棄屍荒野,徐老家中也有兒女,將來亦受兒女奉養,何必將事做得這麼絕呢,總要留幾分餘地,為後世子孫積些陰德吧。」
他沒有疾言厲色,說得很平靜,但話裡帶著警告的意味,徐珺雖不懼怕他,但他提及了兒女子孫,還是讓他不得不權衡。
兩人眈眈對望著,對峙半晌,徐珺終於還是退讓了,頷道:「也罷,大王要盡養子之孝,老臣也不能置喙,只是提醒大王一句,此人有罪,當不得厚葬,還請大王酌情承辦,別再鬧到陛下面前,令陛下為難了。」
說完這些話,他就招呼上中常侍,一同往外去了,留下謁者丞腳下微佇,低聲道:「大王節哀。」說罷快步跟了出去。
一時人都走了,靈堂上只余他和傖業,到這時他才鬆懈下來,那口堵在喉嚨的熱流忽地翻滾而出,染紅了胸前的中衣,身體也支撐不住,不知怎麼癱軟了下來。
傖業駭然上去把人抱住,驚惶大呼起來:「快來人!快來人!」
外面的陳岳屹和幾個近身的衛官聽見了,慌忙進去查看,眾人一時亂了手腳,七嘴八舌地吆喝:「醫官呢?快請醫官來!」
王府沒有醫官,家主的一切都是向家兄妹打理的,廊上聽令的家僕得了令,躬著身子傳話去了。
先前的隱忍,讓他胸口痛不可遏,現在一口惡血吐出來,胸腔里反倒舒坦了。
定定神,他推開左右站了起來,抬起袖子擦乾了嘴角的血,蹣跚走到簀床前跪了下來,以頭搶地,喃喃道:「阿翁,兒保護不了阿翁,兒大不孝。」
身後的人紛紛跪地,卻不知道應當怎麼安慰他。
還是傖業上前來,悲戚道:「郎主請節哀。老家主雖受辱,但成全了畢生大義,他在天有靈,絕不會怨怪郎主的。為今之計,是妥善將老家主安葬,莫再給宵小大做文章的機會了。」
他聽後,顫抖著雙手想掩住鞭打破損的衣衫,卻怎麼都掩不住,最後崩潰痛哭,「阿翁為我受辱,我身為人子,眼睜睜看著那些畜生鞭打他,卻什麼都做不了,是我無能……我太無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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