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祺禎打電話來的時候,周遇卡一個實驗結果卡了兩天兩夜,他心裡明明煩躁到極點,卻表現的無比冷靜,「有事說事。」
「老應查出肺癌,大家打算去看看他,你那邊打算怎麼說,我直接替你把份子給了?還是說,你能抽空回來一趟?」
周遇沉默了,回他:「讓我想想。儘快答覆你。」
怎麼就這樣呢?老應身體明明就不錯,人到中老年是有些發福變虛,但怎麼也想不到,一直好好兒的無病無災的人,一查出來就是大病……
接連兩晚上,周遇都夢到高中的時候。
夢中他很清楚那是夢,可就是想要將夢做完。
高一開學的時候,他看著同一個小區里不斷有穿著紅白校服的一中學生,大家從同一個小區門出發,一邊朝東、一邊朝西,向著兩個學校走去。夢裡的周遇傻站在便利店門口,渴望能看到一個身影,這種事情他像是做了無數遍,卻從未如願看到那人的背影。
高的時候,周遇去參加物理競賽,他從省一等獎一路拿到國金、亞賽金牌,聽到一中今年也算收穫頗豐,物理競賽方面雖然不如附中,但化競場合,他們有一個從頭到尾都昂領先笑傲一眾化競生的學神,清北搶著要簽約。
這一夜醒來,周遇悵然若失。
如果有一個明明沒有見過幾面,卻能叫他十年如一日的記掛……
那只有沈稚星能夠做到。
於是,周六,周遇抽了空直接飛回麓州。
他心情低落,出來的時候只覺得麓州深秋的涼雨冷得直往骨頭裡鑽。這個城市變化很大,和幾年前周遇離開這時不太一樣,但又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熟悉感,尤其是車開過那條熟悉的八車道,經過一中,停在附中時,周遇總能想起每一個擁擠的周五下午,兩個學校的學生,紅白和黛藍的校服混在一起,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老應和很多附中的教職工一樣,住處就在學校周邊。比起對街琢玉小區精緻便捷的後建住宅,家屬區就顯得樸素而低調,但這裡有熟悉的花香,只不過都被雨打落,透著一股莫名的衰敗之感。
雨不大,但周遇不愛淋雨的感覺,他撐著傘走過,卻看到樓下已經另停著一輛車:兩個男人從車上下來,正打開著後備箱取東西,一個周遇隱約認得,是附中高他一屆、大學依然高他一屆的易衷,另一個背對著,一襲黑衣,肩寬腰細配上長而直的腿,明明素淨到極點,卻莫名因為體態而生出撲面而來的昳麗與雅致。
周遇頓時間心神震盪!
久年平靜無瀾的水面炸開驚雷。
他心中明明有所期待,卻不敢真去期盼!
萬一不是那個人,這種失望如何叫他承受……
周遇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外表被冰凝注,內心卻有滾燙岩漿爆發,他停在拐角,只聽到易衷對那人道:「我上去和應老師說說話,應該用不著多久,麻煩你等我一下了。」
那人低低回應,「沒事。」
周遇有意和易衷錯開來,看著他提著兩手東西上樓,這才走上前去。他一步步的靠近,屏住呼吸,仿佛怕驚了一隻蝶,只不過還沒靠近,那隻蝶竟然轉過頭來——
這一瞬間,周遇一顆心幾乎要蹦出胸腔!
他和一個既是陌生、又熟悉的人,時隔多年,終於見上了面……
十五歲的沈稚星,和十五歲的沈稚星,是有區別的。
但這種區別,也能讓周遇僅憑著一個背影就辨認出來。
「你……」
周遇咬了咬後槽牙強行保持冷靜,他伸出手,「我是周遇,老應的學生,易衷的學弟,本科也是。」,他儘量控制自己看向對方的眼神不那麼直白炙熱,「我記得你,沈稚星,初三的時候我們一起參加過化學競賽。」
初三……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別說大學,或許中學階段的同學名字都要記不清楚。
十五歲的沈稚星有種喜怒不形於色的漠然。撇開那張堪稱精緻絕倫的臉帶來的強大吸引力,足以讓人平白就對他產生好感,其實他看上去是有些矜傲的。但這也無妨,以他的條件,就算是矜貴高傲端著姿態也不叫人討厭。
面對周遇伸過來的手,沈稚星也拿出右手去回握。兩隻手交握,短暫的接觸過後卻沒能分開。周遇握緊沈稚星的手,忍下喉嚨里的哽咽,一字一頓的道:「我想好好和你交個朋友。」
沈稚星身上很難出現受寵若驚這種狀態,哪怕周遇也是個氣度不凡的年輕男人。因此,他只是淡然點頭,接受了對方的主動聯繫。
周遇這才鬆開沈稚星的手。
他控制了情緒,卻控制不住喉結攢動。
「你還在念書?」
「嗯,不過不在國內。」
周遇心裡瞭然,不敢問得太過太急。
「易衷學長人挺好的,他一直對我們很照顧。」
沈稚星點點頭表示贊同,「對啊,當初只聽說我是一中的學生,都對我很是關照。」他甚至不是易衷的正兒八經的學弟,只是因為兩人曾經在通一條街道讀過書,有這種來自故土的關聯,在異國他鄉求學時恰巧碰上,易衷都願意將他納入自己的保護範圍。
話題戛然而止,兩人又沉默了片刻。
風帶著毛毛雨絲吹落幾片廣玉蘭的葉子,那雨落在葉片上是無聲的,誰知雨勢在頃刻間變大,沈稚星原以為只等一會兒就沒太顧及,這會兒冷不丁下大了雨,剛想和周遇致歉暫時回到車裡,周遇就再次撐起手裡的傘,站靠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