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足适履。”
然间,高昀神思一滞,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绞在一起。他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那一刻他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被击穿。
这四个字形容他真的再贴切不过,这是一个听上去就很残忍也很愚蠢的词,为了穿上一双鞋,一个人不惜削掉自己的脚骨和肉。
喉咙忽然涌上酸涩,他倔强地别过头,窘赧的同时居然还有一丝终于有人将他看破的轻松。
“这些年,累吗?”
秦修宁的声音明明轻柔得像一阵风,但落入高昀耳中却有如千钧,他仿佛这几个轻渺的字,一寸寸划开了那已经钳进他皮肉里的麟甲,也闻到了淡淡的血腥随之弥散在空中。
红霞伴着残阳眼看要从高高的宫墙上落下,微风将秦修宁的丝吹拂在脸侧,将人笼罩出一种疏懒。
他缓缓勾起唇角,低沉的尾音里带着些期许:“为了穿进那双金靴里,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他转过身,抬手间用拇指指腹擦过高昀紧抿着的唇瓣,眸中似有某种情绪在翻涌。
“现在你要做个决定,要么就把李未寻关好,要么就把他放出来。”
直到秦修宁的身影消失不见,高昀才回过神来。他怔怔地抬手摸他刚才摩擦过的唇,那里一片微热。
他知道,有些东西任凭他如何用力,终是要关不住了。
青荇宫里没了那么多下人伺候,清净归清净,但是也十分不便。那两个倒霉被留下的内侍忙完东边忙西边,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现火都还没生好。
“你这宫里出来的小太监怎么连个火都生不好,还等我们伺候你啊!”他们俩被留在这本就一肚子怨气,逮着这个小太监一边掩鼻咳嗽一边斥责道。
王怀安寻常在宫里为了避人耳目就穿着最普通的小太监服,加上他长得俊秀,笑偶尔还会露出一颗若隐若现的小虎牙,看上去年龄要小得多,而这两个远在行宫的人根本不知道此人是谁。
王怀安似也习以为常,不恼不怒地蹲在灶台前继续生火,任由他们在身后推推搡搡骂骂咧咧。
江浔之不用值守,睡醒来现肚子饿得咕噜咕噜乱叫,跑去王怀安那厢一看人没在,于是恹恹不乐地往厨房走去。
远远还没到厨房就被呛咳得掩住口鼻,只见浓烟从厨房里滚滚冒出来,他暗道不好就往里面冲,不料与浓烟中一人相撞到一处。
“走水了?!”
两个内侍呛了满脸泪,揪着王怀安的领子把人推到江浔之面前,“大人,这该死的小太监,不会生火也不说,弄得现在根本进不去人!”
王怀安的鼻子上、脸上蹭得都是灰,只露出一双透亮的眼睛,江浔之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但没做它想,将王怀安拽到自己身边,朝那两人狠狠瞪了一眼呵斥道,“我看该死的是你们!敢指使他,这可是。。。。。。”
“奴才,咳咳,不敢,咳咳咳。。。。是奴才有罪,不想还是惊动了主子。。。。咳咳”,王怀安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打断道。
江浔之当他不愿意把王庆搬出来惹是非,于是满脸不耐地拎起其中一人,朝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还不快滚!”
“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连个厨娘也不给留下,这晚上吃什么?”说着江浔之抬手要去给他擦他的花猫脸,但突然被一只手挡下。
王怀安眼神闪躲,避开江浔之转身就要再进去,可还没走出两步,突然手臂被拉住。
“你怎么看见我总和看见鬼一样?急匆匆干嘛去?”
“去给主子们做饭。”手腕处的被热气滚滚的手拉住,王怀安恨自己如此敏感,隔着薄薄的袖口,心跳又繁乱起来。
“这么贤惠还会做饭啊?”江浔之戏谑地一笑,眼看着王怀安耳根就莫名红了一片。
不过中间隔了几年没见,这小太监怎么变了个人一样,他记忆中的小安子可不是这样容易害羞的性子。
七年前护送皇上回来的那一路上,那简直就是只好斗的公鸡,一脸不服好像随时要跟他干架似的。
直到他把他从追兵手里救出来,他才不那么跟他敌对了。就在他以为他们冰释前嫌甚至两人成为朋友的时候,这小太监突然避而不见,让他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等再见面时,人家已经是皇上身边的“宠宦”。他原本一直也不太相信这个传言,直到那次在护国寺里遇见他为皇上祈福才坐实了这一想法。
想到这,江浔之不禁为之惋惜。
宠宦就意味着永不见天日。后宫之中,宫女一旦被宠幸还能讨个名分,说不定还能一步登天,而他一个宦官,能落得个什么下场?
皇上就算再喜欢他,总不可能一辈子不纳妃,一旦后宫有主谁能容下一个曾经被宠幸的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