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昀心头苦笑,原来孤家寡人的滋味便是如此了,连鸟都懒得理你。
后海不是一片海,不过是人工挖出的一片湖。当时挖此湖也实属无奈,因为这是七年前那场宫变后临时挖出的万人坑。
那个寒冬在他记忆里是沉沉的黑色,他眼看着一具具黑色布袋被丢进那个万米大坑,出沉闷地响声,好似丢进去的不是人,而是一个个布偶。后来钦天监请了悟大师来此念经度了整整三年,才将此坑填平,引河而入。
湖景秀丽,如镜如月,恍如隔世。他在心里对南平默默道,
“若朕这一次有去无回,兴许这江山也会突然落到你身上,希望你能提前做好准备,别像我一样。”
隔日,这些大臣们再次被这位天子的惊世骇俗之举震惊,但经过朝堂变刑堂的一幕后敢怒不敢言,只一心祈盼赶紧让皇上立后纳妃,延续国祚的同时也盼着能有个枕边人管管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天子。
而皇上望着那满朝震惊的面孔不为所动,次日便只带了秦御医和金羽卫左领江浔之和内侍王怀安,四人一队轻骑于夕阳里抵达青荇宫。
青荇宫乃皇家别院,行宫里除了公主偶尔来玩,根本见不到宫中贵人。
此时桃花已谢,满目青翠,宫人们得知皇上要来,早早将青荇宫收拾得焕然一新。
高昀按照秦修宁的要求,为了保密只留下两个信得过的内侍,其余一律遣散回皇宫。
一时间,诺大的青荇宫别院成了一座空殿,只有他们寥寥几人。
秦修宁和皇上住在德鳞殿,而王怀安和江浔之被安顿在仅一墙之隔的西暖阁。
“这里离京城不过三十里,青荇宫就在南北两大烈焰营的中间,周围兵防都已布置妥当,陛下可安心在此休养,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任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江浔之汇报完后便退下,顺便拉走了立在一旁的王怀安。
失去了皇上的护佑,王怀安手脚立刻局促起来,出了大殿身边只剩下了近在咫尺的江浔之,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要看向哪里。
“愣着干嘛,喝酒去。”
王怀安站着,装作八风不动的样子。
“江大人真这么放心陛下单独和那个秦王世子待在一起?”
江浔之看小太监凄凄楚楚的可怜样子,当他是醋意泛滥,于是半是安慰半是打趣道,“他不会武功,我试探过。再说不放心又能如何,那可是皇上。”
他笑着揉了下王怀安的头,动作熟稔的很,“你呀,远近亲疏,终有来去,够不着的就别惦记。”
这话可能任谁听都只是一句不轻不重地劝诫,但落入王怀安耳中却是如千斤雷霆。
是他也知道了皇上同里面那人的关系?还是他的“惦记”太过明显被他看出来了?
这一路他已经竭尽全力地压制住狂跳的心。这七年来,他是第一次在白天如此近距离明目张胆地和他并肩策马站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转头望向他,想从那张脸上找到些答案,但是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张笑脸,一双桃花眼伴着瞳眸里的戏谑让王怀安心跳卡在了半空,不上不下,停止了跳动般愣在了原地。
他攥紧手心,指尖掐进掌心的伤痕中,用疼痛来提醒自己醒一醒,说点什么。
可惜语言还没来得及启动,那落在他头上的手就顺着滑到他肩头,推着他就向前走去。
王怀安来不及反应就被半拥着向前,脚下险些踉跄,只听嗡嗡响的耳畔传来一句,“走了小安子,难得清净,咱们喝酒去。”
王怀安的半个肩背好像被火燎到一般,烫得他心尖都是疼的,但他半分也舍不得离开,就任由那滚烫灼心。
青荇宫内安静地仿佛不在尘世,高昀觉得屋内光线不佳,想走出看看,一步跨出德鳞大殿后,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将淡淡青草香吸进,缓缓吐出浊气。
一月前他还在这里想借病逼冀王造反,却因为秦修宁的突然出现险些弄丢性命,此刻他竟又回到这里,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但可能是暂时卸去了一身担子,也可能是上次吉蒙那件事亦是震慑住了那些有异心之人,高昀竟觉得此刻心情轻松了不少,与之前那次心境大不相同。
他仰头望着天边夕阳,任由即将消失的阳光从茂密树冠中倾泻下来,将他浑身照得暖洋洋。